:劫波暗度(意外援手与绝路逢生篇)
民国三十四年,六月中。澳门,西望洋山别墅区,夜。
月色朦胧,海风带着咸腥拂过山间豪华别墅的雕花铁门。沈醉穿着一身偷来的侍者制服,帽檐压得极低,隐身在车道旁的树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他花了三根“小黄鱼”和半叠美钞,才从“花柳明”一个手下嘴里撬出这条价值千金的消息:今晚,葡萄牙籍富商席尔瓦 在其私邸举办慈善晚宴,澳葡政要、名流富商云集。而“花柳明”本人,也会陪同一位重要客人出席。
这是沈醉最后的机会。他必须当面见到“花柳明”,用重金砸开那条通往巴西的生路。别墅戒备森严,他只能铤而走险,混入宴会。
晚宴厅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弦乐悠扬。沈醉低着头,托着放满香槟的银盘,在人群中穿梭,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终于,他在露台入口处看到了目标——“花柳明”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白色西装,正点头哈腰地跟在一个大腹便便的葡萄牙商人身边。
沈醉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靠近。突然,宴会厅一侧传来一阵骚动和女人的惊呼声!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 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的女声用粤语尖叫着。
沈醉皱眉望去,只见两个穿着黑西装、保镖模样的壮汉,正粗暴地架着一个穿着精致晚礼服、年纪很轻的女孩,往侧门拖去。那女孩拼命挣扎,头发散乱,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
“是席尔瓦先生的‘千金’吧?”旁边有宾客低声议论,“听说是个私生女,母亲是华人,一直不被承认……唉,怕是又惹祸了。”
“好像是顶撞了哪位夫人,被教训了……”
沈醉本不想多事,但目光扫过那女孩绝望而倔强的眼神时,心中某根弦莫名动了一下。那眼神,像极了多年前某个雨夜,某个同样无助却不肯低头的影子。鬼使神差地,他端着托盘,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侧门外是一条通往花园的昏暗走廊。两个保镖将女孩推进一间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锁上门,骂骂咧咧地守在门口。
“妈的,小贱人,还敢咬人!”
“看好她,等宴会结束再收拾!”
沈醉躲在廊柱后,眼神冰冷。他看了看手中的香槟杯,又看了看不远处消防栓上的玻璃罩。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
几分钟后,一个侍者打扮的人低头匆匆走过走廊,似乎被绊了一下,手中的托盘猛地脱手!“哐当!” 香槟杯和银盘摔在地上,碎片和酒液四溅!
两个保镖被声响吸引,下意识转头查看。
就在这一瞬间!沈醉如同鬼魅般从廊柱后闪出,手中握着敲碎的、锋利的香槟杯瓶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刺入左边保镖的颈侧!同时右脚一记凶狠的侧踢,重重踹在右边保镖的膝弯!
“呃!”
“啊!”
两声短促的惨哼!左边保镖捂着喷血的脖子倒下,右边保镖膝盖碎裂,瘫软在地!
沈醉动作毫不停滞,捡起保镖腰间的钥匙,迅速打开储藏室的门。
门内,那女孩蜷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他。
“想活命,就跟我走!”沈醉用粤语低喝,语气不容置疑。
女孩愣了一下,看着门口倒下的保镖和沈醉冰冷的眼神,一咬牙,点了点头。
沈醉拉起她,迅速穿过走廊,从一扇偏僻的佣人通道离开别墅,潜入后山的树林。身后传来隐约的警报声和喧哗。
半山腰,一处废弃的观景亭。女孩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瑟瑟发抖。月光下,沈醉才看清她的脸,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五官精致,带着混血儿的特征,此刻梨花带雨,更显楚楚可怜。
“你……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女孩声音颤抖地问。
沈醉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席尔瓦的女儿?他们为什么抓你?”
女孩低下头,泪水涌出:“我……我叫林秀珠,我母亲是华人……席尔瓦……他是我父亲,但从不肯公开承认我。我今天……顶撞了他的葡萄牙夫人,她……她就让保镖打我,还要把我关起来……”
沈醉沉默。豪门的龌龊,他见得多了。
“你救了我,他们会杀了你的!”林秀珠突然抓住沈醉的胳膊,急切地说,“席尔瓦在澳门势力很大,和总督、黑帮都有关系!你快点离开澳门!”
“离开?”沈醉冷笑一声,“我怎么离开?现在全澳门恐怕都在找我。”
林秀珠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我可以帮你!我知道一条秘密通道!席尔瓦……我父亲,有一艘私人游艇‘海明珠号’,就停在南湾码头,平时只有几个心腹看守。我知道备用钥匙和航线图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上船!我们可以一起去香港!或者……去更远的地方!”
沈醉心中一震,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帮我?我们素不相识。”
林秀珠迎着他的目光,泪水未干,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恨这个家!恨那个虚伪的父亲!我母亲就是被他们逼死的!我早就想离开了!你救了我,给了我机会!我愿意赌一把!与其留在这里被他们当作棋子摆布,不如跟你一起逃出去!至少……你是唯一一个在我绝望时伸出手的人!”
沈醉的心被触动了。这个女孩的绝望和决绝,与他何其相似。这是一场豪赌!带上她,风险极大,但也许……是唯一生机?那艘私人游艇,无疑是目前最快、最安全的逃离方式。
“你想去哪里?”沈醉问。
“英国!我母亲有远房亲戚在伦敦!我们去英国!”林秀珠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英国……远离远东的战乱和追杀……听起来像天堂。沈醉动摇了。
“好!”沈醉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但你要听我的!一切行动,必须绝对服从!”
“我答应你!”林秀珠重重点头。
当夜,南湾码头。
凭借林秀珠对环境和守卫换班规律的熟悉,两人有惊无险地潜上了那艘洁白的豪华游艇“海明珠号”。林秀珠熟练地打开舱门,启动引擎。游艇悄无声息地滑离码头,驶入夜色笼罩的大海。
驾驶舱内,沈醉看着雷达屏幕和航海图,林秀珠则紧张地操作着方向盘。两人都沉默着,心中充满了对未知前途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谢谢你……救了我。”林秀珠轻声说,打破了沉默。
沈醉没有回头,望着窗外无垠的黑暗,淡淡地说:“各取所需罢了。到了公海,按照航线,全速前进。”
游艇破开海浪,向着西南方向的南海深处驶去。他们将绕过海南岛,进入南中国海,然后穿越马六甲海峡,横渡印度洋,最终抵达那个遥远的、陌生的国度。这是一条漫长而危险的航路,但至少,他们暂时摆脱了身后的罗网。
沈醉不知道,就在他们的游艇消失在南海的同一夜,秦书婉和何彩珠根据“南洋富商”的诱饵,终于通过层层关系,约见了“花柳明”。然而,她们得到的消息却是——沈醉如同人间蒸发,连“花柳明”也失去了他的踪迹。
澳门这片弹丸之地,再次失去了猎物的踪影。而茫茫大海上,一艘孤独的游艇,正载着一个叛徒和一个逃离牢笼的富家女,驶向不可知的命运。追与逃的棋局,被这意外的援手,彻底打乱。下一回合的较量,将在更广阔的舞台上演。
(意外援手与绝路逢生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