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惊涛(海上追逃篇)
民国三十四年,六月下旬。南海,西沙群岛以东海域。
烈日灼烧着墨蓝色的海面,无边无际,只有单调的海浪声和游艇引擎的嗡鸣。“海明珠号”洁白的船身划开平静的海面,拖出长长的尾迹,像一粒孤独的珍珠,镶嵌在浩瀚的碧蓝画布上。
驾驶舱内,气氛却不像海面那般平静。沈醉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涔涔,他紧握着方向盘,独眼死死盯着雷达屏幕和前方的海平线,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林秀珠蜷缩在副驾驶的椅子上,脸色苍白,怀里抱着一个水壶,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几天前逃离澳门时的兴奋和希望,已被航海的艰辛、对未知的恐惧和日益减少的淡水和燃油消耗殆尽。
“还有多少油?水呢?”沈醉的声音沙哑。
林秀珠有气无力地检查了一下仪表:“油……还能撑两天。淡水……只剩三桶了。”
沈醉的心沉了下去。按照海图,他们至少还需要五天才能抵达马六甲海峡附近的安全航道。淡水和燃油都严重不足。更糟糕的是,昨天他们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虽然侥幸躲过,但船上的无线电被雷击坏,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现在,他们是真的在茫茫大海上听天由命了。
“我们必须靠近航线,找机会补给。”沈醉做出决定,“前面快到‘七连屿’附近,偶尔有渔船和货轮经过。”
林秀珠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靠近航线意味着可能被发现,但这是唯一的生路。
第二天黄昏,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血红。
“船!有船!”林秀珠突然指着右舷远方,激动地喊道。
沈醉抓起望远镜望去,只见天际线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正在缓慢移动。看轮廓,像是一艘中型货轮。
“发信号!求救!”沈醉下令。虽然风险巨大,但这是获取补给的最后机会。
林秀珠找出信号灯,对着货轮的方向,有规律地闪烁求救信号(SoS)。
货轮似乎注意到了信号,调整航向,朝他们驶来。随着距离拉近,沈醉看清了船体上漆着的名字——“庆安丸”,以及悬挂的旗帜——青天白日满地红旗!
是国民政府的船!
沈醉的心脏骤然缩紧!是敌是友?军统的船?还是普通的商船?
“怎么办?”林秀珠也看到了旗子,紧张地问。
“来不及躲了!”沈醉咬牙,“赌一把!如果是商船,我们或许有救。如果是军统……”他摸了摸腰间冰冷的勃朗宁,眼中闪过狠厉,“就只能拼了!”
“庆安丸”缓缓靠近,放下小艇,几名水手划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船长制服、面色黝黑的中年人。
“喂!你们怎么回事?”船长用带着闽南口音的国语喊道。
“我们的船……发动机故障,无线电也坏了,缺油缺水!”沈醉用普通话回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遇难的普通商人。
水手们登上“海明珠号”,检查了一番。船长打量着沈醉和林秀珠,目光锐利:“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我们是澳门商人,去新加坡探亲,遇到风暴迷航了。”沈醉编造着身份。
船长似乎没有完全相信,但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和确实见底的油舱,沉吟片刻:“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些燃油和淡水,但你们必须跟我们走一趟,到下一个港口接受检查。现在是战时,海上不太平,要防止奸细。”
沈醉心中叫苦,跟他们走?一旦靠港检查,身份很可能暴露!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水手在检查船舱时,似乎发现了什么,脸色一变,快步跑到船长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同时悄悄指了指船舱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烙印——那是席尔瓦家族的徽记!这艘游艇是被盗的!
船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枪套:“这位先生,小姐,请解释一下,这艘‘海明珠号’是怎么回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水手们也警惕地围了上来!
沈醉知道瞒不住了!他猛地拔出勃朗宁,对准船长:“别动!把淡水和油给我们!我们立刻走!”
“果然是匪类!”船长厉声喝道,“抓住他们!”
“砰!”沈醉抢先开枪,打在船长脚边甲板上!“退后!不然下一枪打爆你的头!”
水手们被镇住,不敢上前。
“把油管拖过来!快!”沈醉对林秀珠吼道。
林秀珠吓得手脚发软,但还是连滚爬爬地去拖油管。
就在这时,“庆安丸”上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同时,高音喇叭传来喊话:“‘海明珠号’上的人听着!我们是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海上缉私队!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
沈醉如坠冰窟!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这根本不是普通商船,是军统伪装的缉私船!他们早就被盯上了!
“完了……”林秀珠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沈醉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随即被疯狂的狠厉取代!不能被抓!宁可死!
他猛地将油管对准“庆安丸”的小艇,开枪打爆油管接口!燃油喷涌而出!同时,他将一个酒瓶砸碎,用打火机点燃布条,扔向燃油!
“轰!” 海面上瞬间燃起一片火海!小艇上的水手惨叫着跳海!
“开船!快!”沈醉对林秀珠咆哮,自己则用冲锋枪(从游艇武器库找到的)向“庆安丸”甲板疯狂扫射,压制对方火力!
林秀珠被求生本能驱使,扑到驾驶位,猛推油门!“海明珠号”引擎咆哮,冒着弹雨,歪歪扭扭地冲向远方!
“砰砰砰!”“哒哒哒!”
“庆安丸”上的机枪开火了!子弹如同泼雨般打在“海明珠号”船身和玻璃上!木屑纷飞,玻璃炸裂!
沈醉趴在甲板上,拼命还击,子弹在他身边呼啸而过!一颗流弹击中他的左肩,鲜血瞬间染红衣衫!他闷哼一声,咬牙坚持!
“秀珠!左满舵!进那片雨云!”沈醉指着远处一片黑压压的积雨云喊道。
林秀珠猛打方向盘,游艇冲向那片预示着风暴的乌云区。
“庆安丸”紧追不舍,火力凶猛。眼看就要被追上,游艇突然冲进了暴雨倾盆、海浪滔天的区域!能见度瞬间降到极低,狂风巨浪几乎要将游艇掀翻!
“庆安丸”体型较大,在风浪中追击困难,速度慢了下来。
借着风暴的掩护,“海明珠号”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茫茫的雨幕和惊涛骇浪之中……
数小时后,风暴渐息。
“海明珠号”漂泊在月光下的海面上,船身布满弹孔,狼狈不堪。沈醉瘫在驾驶舱地板上,左肩简单包扎着,脸色因失血而苍白。林秀珠在一旁哭泣着帮他处理伤口。
“我们……我们甩掉他们了吗?”林秀珠颤抖着问。
沈醉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身后漆黑的海面,摇了摇头:“暂时……甩掉了。但他们肯定在找我们。无线电坏了,船也伤了,我们……还在鬼门关打转。”
他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燃油表,又看了看哭成泪人的林秀珠,心中一片冰凉。这场海上亡命之旅,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军统的追杀网,已经张到了公海上。前路,似乎只剩下绝望。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雷达屏幕上遥远的海岸线轮廓时(可能是越南或柬埔寨沿岸),一个更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滋生。或许……不该去英国了。或许,该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治好伤,再从长计议……
海风呜咽,吹拂着这艘伤痕累累的孤舟,驶向更加未知的深渊。
(海上追逃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