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狂花(秦书婉抵澳篇)
民国三十四年,六月初。南海,万山群岛附近海面。
夜黑如墨,海风呼啸,浪涛汹涌。一艘破旧的单桅渔船“粤顺号”,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在波峰浪谷间剧烈颠簸。船头一盏昏暗的防风马灯,在黑暗中划出飘忽不定的光弧。
船舱内,油灯摇曳。秦书婉和何彩珠穿着湿透的粗布衣,紧紧抓着舱壁的扶手,脸色苍白,随着船身的起伏而摇晃。连续多日海上颠簸,加上恶劣天气,让两人都吐得厉害,浑身虚脱。但从延安出发,辗转数千里,穿越无数封锁线,她们终于接近了目的地——澳门。
“书婉姐,快到了吗?”何彩珠声音虚弱,嘴唇干裂。
秦书婉撩开舱帘一角,望向外面漆黑的海面,凭借微弱的星光和船老大的指引,依稀能看到远方海平线上有一片朦胧的灯火。“应该快了,老大说天亮前能到内港。”她的声音沙哑却沉稳,独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冰冷的决绝。沈醉就在那片灯火之下,那个双手沾满同志鲜血的叛徒。
船老大是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疍家老汉,他掌着舵,操着浓重的粤语口音提醒道:“两位姑娘,坐稳咯!前面过‘水警’(海关巡逻艇)的关卡,要熄灯静默,莫出声!”
话音刚落,远处海面上出现了探照灯的光柱。渔船立刻熄灭了马灯,发动机也降到最低转速,借着风浪声的掩护,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行。秦书婉和何彩珠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一旦被水警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幸运的是,风雨和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渔船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巡逻艇,缓缓驶入相对平静的澳门内港水域。天色微明,雨势渐小。澳门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密密麻麻的舢板、欧式的教堂尖顶、依山而建的彩色小楼,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咸腥、煤烟和一丝奢靡的气息。
“到了。”船老大将船靠在一个偏僻的栈桥边,“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市区。二位保重。”
秦书婉和何彩珠道了谢,付了船资,踏上湿滑的码头。连续的海上颠簸让她们脚步虚浮,但强烈的使命感激活着每一根神经。
按照预定计划,她们需要先去联系澳门地下党的接头人——“陈记杂货铺”的老陈。两人装作投亲的姐妹,沿着肮脏嘈杂的街道,小心翼翼地向目标地点走去。澳门街头的景象让她们暗自心惊:随处可见的赌场、烟馆,招摇过市的帮派分子,巡逻的葡籍警察和黑衣密探……这里的气氛,比上海更加光怪陆离和险恶。
来到位于一条窄巷深处的“陈记杂货铺”,铺面很小,商品杂乱。何彩珠上前,对着柜台后一个打着瞌睡的老头低声道:“老板,有无‘南洋’产的万金油?”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了她们一眼,慢悠悠道:“万金油有,要‘虎标’还是‘二天油’?”
“要‘虎标’,但年份要足,四年的。”何彩珠说出暗号。
老头眼神微变,打量了一下她们,压低声音:“货在里屋,进来谈。”
三人进入昏暗的里间。老头关上门,神色立刻变得严肃:“你们是……延安来的同志?”
“是,我姓秦,这位是何同志。”秦书婉低声道,“老陈同志,情况紧急,我们需要沈醉最新的情报。”
老陈叹了口气,脸色凝重:“秦同志,你们来得正好,但也来得不是时候。沈醉……他就像泥鳅一样滑!我们盯了他很久,但他非常警惕,行踪不定。前几天,他好像惹上了本地帮派‘和胜和’的人,之后就更隐蔽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不过,我们收到一个不确定的消息。黑市上有人在暗中打听,想要弄一张去巴西的船票和一套全新的、查不出问题的‘出世纸’(出生证明)和护照,出价很高,要求极其苛刻,时间很紧。我们怀疑……可能就是沈醉在找退路!”
秦书婉独眼一凛:“消息来源可靠吗?能锁定中间人吗?”
“中间人很狡猾,是‘十四K’的一个小头目,叫‘花柳明’,在十六浦一带活动。但我们的人很难接近他。”老陈面露难色,“而且,澳门情况复杂,帮派、葡澳警察、日本人、军统、76号……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行动必须万分小心,否则会引来灭顶之灾。”
“我明白。”秦书婉点头,“把‘花柳明’的详细情况和活动规律给我们。剩下的,我们来办。”
老陈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张小纸条递给秦书婉:“这是地址和画像。秦同志,何同志,务必小心!沈醉现在是惊弓之鸟,他身边可能布满陷阱。而且,我担心……军统或者76号的人,可能也已经盯上他了。”
“放心,我们有准备。”秦书婉收起纸条,眼神冰冷,“无论有多少陷阱,这次,绝不会再让他跑了。”
离开杂货铺,秦书婉和何彩珠找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馆住下。房间简陋,但便于隐蔽。摊开澳门地图,秦书婉的手指重点圈出了十六浦码头区域。
“彩珠,看来沈醉想跑。”秦书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们必须在他弄到新身份和船票之前,找到他,清除他。”
“书婉姐,那个‘花柳明’是关键。”何彩珠分析道,“我们可以想办法接近他,顺藤摸瓜。”
“不能直接接触。”秦书婉摇头,“太危险,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得用别的办法……比如,让他主动来找我们。”
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一个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沈醉需要的是完美的身份和船票,那么,她就为他准备一份“大礼”。
当天晚上,十六浦码头附近的一家地下钱庄,悄悄流传出一条消息:有一位南洋来的神秘富商“陈先生”,急于出手一批来历干净的珠宝,想兑换成美金,并重金寻求办理一套前往巴西的、绝对稳妥的身份和船票,要求极高,佣金丰厚。
消息通过特定的渠道,悄然扩散。秦书婉和何彩珠,则如同潜伏的猎豹,在暗处静静等待鱼儿上钩。
澳门狭小的天空下,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撒开。叛徒与猎手,都已就位。空气中,弥漫着决战前的死寂。而此刻的沈醉,正藏身于某处阴暗的角落,摩挲着那根救命的金条,筹划着如何用这笔横财,买通那条通往未知彼岸的、血色的生路。他并不知道,索命的无常,已踏着南海的波涛,来到了他的门前。
(秦书婉抵澳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