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江畔,天色如血。
陈九阴一行人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宽阔的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诡异的红雾,江水不再是往日的浑黄,而是泛着暗红色的光泽,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稀释过的血液。江岸边,成片的芦苇在无风的情况下自行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人在低声哭泣。
更令人心悸的是江边的气氛。原本应是渔舟唱晚的黄昏时分,此刻却不见半个人影。江岸线被划分为三个泾渭分明的区域:
东岸,黑压压的一片军营。军旗猎猎,绣着狰狞的“星”字。营帐连绵,目测不下三千人,个个身披黑甲,手持兵刃,杀气腾腾。军营中央矗立着一座九丈高台,台上隐约可见几个人影,其中一道气息最为强横,如渊如狱——正是星煞将军赵天煞。
西岸,则是另一番景象。惨绿色的鬼火如繁星般漂浮,无数水鬼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它们有的浮肿溃烂,有的只剩骨架,有的拖着长长的水草,个个眼中燃烧着幽绿的鬼火。水鬼群中央,一道高达五丈的惨青色虚影静静伫立,正是河伯的一缕分神。那分神双目紧闭,似乎在积蓄力量,等待本体的降临。
而南北两岸,则聚集着各路势力。有道门修士,有佛门高僧,有江湖散修,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传教士,各自占据一小块地盘,彼此戒备,却又都紧盯着江心——那里,水波翻涌,隐约可见一座水下宫殿的轮廓,正是河伯水府。
“好大的阵仗。”青云子面色凝重,“看来星煞将军已将消息散布出去,引来了这么多人。”
陈九阴环视四周,低声道:“星煞是想借众人之力,消耗河伯的力量。等双方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利。”
苏姑娘眉心水滴印记微微发亮,她能清晰感应到江中那股庞大而混乱的怨念:“河伯的本体还在水府深处,但它的意识已经苏醒大半。我能感觉到...它在痛苦,在挣扎。”
柳明轩的混沌印记也在微微闪烁,他皱眉道:“江中的地脉很不稳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深处搅动。而且...我感觉到好几股强大的气息潜伏在暗处,不像是星煞的人,也不像是河伯的水鬼。”
陈九阴心中一凛,立刻催动玄冥令牌。令牌蓝光流转,与水神印产生共鸣,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探查周围。
片刻后,他脸色微变:“至少有五拨人马潜伏在暗处。东边芦苇丛中有三十余人,气息阴冷,应该是星煞手下的五行术士和血傀道人;西边山岗上有二十余道佛光,是某处寺庙的高僧;北边树林里...有一股很奇特的气息,非人非妖,我说不上来;南边那几个洋人也不简单,他们身上有圣光波动,但圣光深处又藏着某种黑暗。”
“还有水下。”苏姑娘补充道,“江底潜伏着大量水族,有开了灵智的鱼妖、龟精、虾兵蟹将。它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局面比想象中更加复杂。这已不是简单的三方对峙,而是多方势力各怀鬼胎,都等着在中元之夜分一杯羹。
“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静观其变。”青云子提议,“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不宜过早暴露。”
一行人悄然退后,在距离江岸三里处的一座荒废渔村落脚。渔村早已无人居住,房屋破败,但胜在隐蔽。青云子布下简易的隐匿阵法,隔绝气息。
安顿下来后,陈九阴取出水神印和玄冥令牌,将它们放在一起。两件宝物立刻产生共鸣,蓝光大放,在空中交织成一幅虚幻的地图——正是沧澜江的水脉图。
地图上清晰标注着河伯水府的位置,以及水府周围密密麻麻的阵法节点。更引人注目的是,水府深处有一个红点正在缓缓闪烁,那红点散发出的气息,与河伯同源却又更加古老纯粹。
“这是...”青云子凑近细看,“水府深处还有东西?”
陈九阴点头:“玄溟大神说过,水神印分阴阳两面。阳面在我手中,阴面...应该就在水府深处。百年前赵镇北屠城时,抢走的只是阳面,阴面一直留在水府,被河伯所得。这也是为什么河伯能掌控沧澜江三百年——它虽然被怨念侵蚀,但凭借阴面水神印,仍能行使部分水神权柄。”
“所以星煞将军要攻破水府,不仅是为了河伯的神位,更是为了阴面水神印?”苏姑娘问。
“没错。阴阳合一方为完整的水神印,才能真正掌控北方水脉。”陈九阴沉声道,“星煞手里有阳面,他必须得到阴面。”
柳明轩盯着地图,突然指着水府外围几个闪烁的蓝点:“这些是什么?”
陈九阴凝神看去,脸色一沉:“是星煞布下的‘血煞破神阵’的阵眼。他已经提前在水府周围布下大阵,只等中元之夜阴气最盛时启动。此阵以血煞为引,专门克制神只,一旦发动,河伯实力至少被压制三成。”
“那我们该如何行动?”李玉柔担忧道,“要阻止星煞破阵吗?”
陈九阴摇头:“阵眼有七个,分布在水府周围五里范围内,每个阵眼都有重兵把守,我们人手不足,强行破坏只会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决断:“我们的目标不是阻止星煞破阵,而是...在中元之夜的子时,河伯怨念暂时平息、本源意识苏醒的那一瞬间,以水神印阳面为引,配合苏姑娘的净水玄阴体,强行净化它体内的怨念。”
“但河伯水府被重重包围,我们如何进去?”青云子问。
陈九阴指向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标记:“这里,有一条暗道。是当年玄溟大神修建水府时留下的后手,只有持玄冥令牌者才能开启。暗道入口在江岸下游十里处的一处溶洞,直通水府核心。”
他看向众人:“子时前半个时辰,我和苏姑娘从暗道潜入水府。柳兄和道长在外接应,一旦星煞开始攻府,你们就在外围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李玉柔和其他弟子负责接应和策应。”
“太危险了。”柳明轩皱眉,“你们两个进入水府核心,万一河伯并未如预期般恢复意识,或者星煞提前攻破水府...”
“这是唯一的办法。”陈九阴语气坚定,“净化河伯必须在它本源意识苏醒的瞬间进行,错过那个时机,就要再等一年。而一年后...不知又会生出多少变故。”
苏姑娘握住陈九阴的手,对众人道:“我相信陈先生。而且,我的净水玄阴体对河伯有特殊感应,我能感觉到,它内心深处...还在求救。”
见二人如此坚决,众人不再反对。青云子从怀中取出三张金色符箓:“这是‘替身符’,可制造三个与你们气息相同的幻影,持续一炷香时间。关键时刻或可迷惑敌人。”
陈九阴接过符箓,郑重收好:“多谢道长。”
商议既定,众人开始调息准备。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越来越暗,江面上的红雾也越来越浓。远方军营中传来号角声,星煞的军队开始集结。水鬼群也开始躁动,发出此起彼伏的凄厉嚎叫。
亥时三刻,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
陈九阴和苏姑娘悄然离开渔村,沿着江岸向下游潜行。柳明轩和青云子则带着其他人向江岸上游移动,准备制造混乱。
溶洞入口隐蔽在一处瀑布后方。瀑布水流湍急,但在玄冥令牌的蓝光照射下,水流自动分开,露出后面的洞口。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内部潮湿阴暗,石壁上长满青苔。
陈九阴在前,苏姑娘在后,二人小心深入。通道曲折向下,越走越深,空气也越发潮湿阴冷。走了约半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道石门。石门上刻着复杂的水纹图案,正中有一个令牌形状的凹槽。
陈九阴将玄冥令牌按入凹槽,石门无声滑开。门后是一条更加宽阔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珍珠,照亮前路。这里已经在水下,但通道内有阵法维持,水流被隔绝在外。
又走了百余丈,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一座宏伟的水下宫殿。宫殿以白玉为基,水晶为顶,珊瑚为饰,珍珠为灯,奢华程度远超人间任何皇宫。但此刻的宫殿却笼罩在一层惨绿色的光晕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怨念和血腥味。
宫殿中央,一座高台上,河伯的本体静静盘坐。
那是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身着淡蓝长袍,头戴水神冠冕,与玄溟雕像有七分相似。但此刻,他周身缠绕着无数黑色锁链般的怨念,那些怨念如活物般蠕动,不断钻入他的七窍。他的脸上时而是痛苦挣扎,时而是狰狞疯狂,双眼紧闭,眉心一道惨青色的印记明灭不定。
而在河伯身前,悬浮着一枚湛蓝色的玉印,正是水神印的阴面。玉印散发柔和的蓝光,与河伯周身的怨念激烈对抗,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沧澜前辈。”陈九阴恭敬行礼。
河伯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很奇特——左眼清澈如泉,透着悲悯与痛苦;右眼惨白如雾,满是疯狂与怨毒。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在同一个身体上出现,诡异至极。
“你们...来了。”河伯开口,声音也是双重——一个温和清澈,一个嘶哑疯狂,“玄冥令牌...净水玄阴体...玄溟...都安排好了吗?”
陈九阴点头:“玄溟大神已将一切告知。前辈,中元之夜子时,您的本源意识会短暂苏醒。届时,晚辈将以水神印阳面为引,苏姑娘以净水玄阴体为媒介,助您净化体内怨念。”
河伯的左眼流下两行清泪,右眼却露出讥诮的冷笑:“净化?谈何容易...这些怨念与我纠缠三百年,早已不分彼此。净化它们,等于...杀了我自己。”
苏姑娘上前一步,眉心水滴印记蓝光大放:“前辈,怨念并非不可化解。晚辈已净化了部分怨念记忆,它们虽痛苦,但内心深处...仍渴望解脱。您承载它们三百年,该让它们安息了。”
河伯身体剧烈颤抖,左眼与右眼的光芒交替闪烁。显然,他体内两种意识正在激烈斗争。
就在这时,宫殿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整个水府剧烈震动,水晶穹顶出现裂痕。紧接着,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水鬼嚎叫声混杂传来——星煞将军开始强攻了!
“他们...提前了...”河伯右眼疯狂之色大盛,“该死...都该死...”
陈九阴脸色一变:“星煞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提前发动攻击。前辈,我们必须立刻开始!”
河伯咬牙,左眼中的清明勉强压过疯狂:“好...开始吧。但你们要小心...那些怨念不会甘心被净化,它们会...反扑。”
陈九阴取出水神印阳面,苏姑娘则走到河伯身后,双手按在他背心。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催动力量。
水神印阳面与阴面产生共鸣,两枚玉印同时飞起,在空中合二为一!完整的玉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湛蓝光芒,光芒如潮水般涌向河伯,将他周身的黑色怨念锁链寸寸崩断。
苏姑娘的净水玄阴体全力运转,眉心水滴印记化作一道蓝色光柱,注入河伯体内。那光柱所过之处,怨念如冰雪遇阳,迅速消融净化。
河伯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那些被净化的怨念化作无数光点飘散,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魂魄的解脱。但更多的怨念疯狂反扑,试图重新占据他的身体。
宫殿外的战斗愈发激烈。爆炸声越来越近,显然星煞的军队已经攻入水府外围。
“坚持住!”陈九阴咬牙,将全部魂力注入玄冥令牌。令牌蓝光再放,加持在水神印上,净化速度加快。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水府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那龙吟中充满了暴戾与贪婪,紧接着,一道庞大的黑影从水府深处冲出,直扑河伯!
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蛟龙,身长十丈,鳞片如墨,眼中燃烧着血色火焰。蛟龙张口,一股恐怖的吞噬之力传来,竟是要将河伯、水神印、以及陈九阴苏姑娘全部吞入腹中!
“这是...镇守水府的护府蛟龙?”陈九阴大惊,“但它怎么...”
河伯右眼疯狂大笑:“哈哈哈...本神早已将它炼化为‘怨念之躯’,它现在...是怨念的集合体!你们净化怨念,等于在杀它,它当然要反扑!”
黑色蛟龙已到面前,血盆大口张开,腥风扑面。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紫金光柱从天而降,正中蛟龙头颅!
柳明轩的身影出现在宫殿入口,眉心混沌印记光芒大放:“陈兄,苏姑娘,专心净化!这条蛟龙...交给我!”
他双手结印,混沌印记化作一张巨大的紫金罗网,将黑色蛟龙牢牢罩住。蛟龙疯狂挣扎,但混沌印记的吞噬之力竟反过来吞噬它的怨念之力,此消彼长之下,蛟龙渐渐被压制。
“柳兄,你怎么进来了?”陈九阴急问。
“外面顶不住了。”柳明轩脸色苍白,“星煞的‘血煞破神阵’已经启动,河伯的力量被压制大半,水鬼溃不成军。青云子道长在带人苦战,但也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陈九阴心中一沉,知道已到生死关头。他看向苏姑娘,二人眼神交汇,同时咬破舌尖,喷出精血在水神印上。
“以我之血,祭水神印,净化怨念,还尔清明!”
精血融入,水神印光芒暴涨十倍!净化之力如海啸般席卷河伯全身,那些黑色怨念锁链寸寸断裂,化作漫天光雨。
河伯仰天长啸,啸声中痛苦与解脱交织。他的右眼惨白之色迅速褪去,重新变得清澈。眉心那道惨青印记也开始变化,逐渐化作纯净的蓝色。
但就在怨念即将被完全净化的瞬间,一道血光突然破开宫殿穹顶,直射而下!
血光中,一个身披黑甲、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凌空而立,手中握着一杆血色军旗,正是星煞将军赵天煞!
“想净化河伯?问过本将军了吗?”星煞狞笑,血色军旗一挥,“血煞军魂,听我号令——杀!”
军旗中涌出无数血色虚影,那是百年前屠城死去的士兵怨魂。它们发出震天喊杀声,如潮水般扑向下方众人。
而在星煞身后,五行术士、血傀道人等高手也相继现身,将宫殿团团围住。
最后的决战,提前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