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秋深霜重。
白云观后山的枫叶红了，层层叠叠如火焰般燃烧。陈九阴披着厚裘，坐在枫林中的石凳上，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出神。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三个月前已好了太多。养魂木心护住了他的魂魄根基，但这三个月来，他真切感受到了什么是“修为尽失”——丹田空荡荡的，再无法力流转；识海枯竭，魂力微弱如风中残烛；就连玄冥令牌，也只能勉强感应到一丝微弱的联系，再也无法催动。
“陈先生，该喝药了。”李玉柔端着药碗走来，碗中汤药散发着苦涩与清香混合的气味。
陈九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是青云子亲自调配的，以百年灵芝、雪莲、何首乌等珍贵药材为主，辅以白云山特有的灵泉水，专为他温养魂魄、修复根基。
“李姑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陈九阴轻声道。
李玉柔摇摇头：“陈先生是为了救柳大哥、救河伯、救天下苍生才受的伤，照顾您是应该的。”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只是...苏姐姐和柳大哥都离开了，观里冷清了许多。”
陈九阴默然。
一个月前，苏姑娘正式接任沧澜江水神之位，搬入了修缮一新的河伯水府——现在该叫“沧澜水府”了。她以净水玄阴体统御水族，治理水域，三个月来，沧澜江流域风调雨顺，水患平息，沿岸百姓纷纷立庙祭祀，香火鼎盛。
柳明轩则在半个月前离开了。他的混沌印记虽然稳定，但想要完全掌控，需要寻找更多的混沌之气。青云子查阅古籍后指出，南疆十万大山深处，有上古时期遗留的混沌秘境，或可助他突破。柳明轩毫不犹豫，收拾行囊便南下而去。
如今白云观中，只剩下陈九阴、李玉柔，以及青云子和一众弟子。那些在沧澜江一战中受伤的弟子大多已痊愈，战死的二十七名弟子，青云子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祭奠大典，将牌位供奉在祖师殿中，受香火供奉。
“陈先生，观主请您去一趟经阁。”一名年轻道士匆匆而来。
陈九阴点头，在李玉柔搀扶下起身，缓步向经阁走去。他的身体依旧虚弱，走不了快路，短短一里路程，歇了三次才到。
经阁是白云观藏经之处，三层木楼，飞檐斗拱，古朴庄严。青云子正在一层翻阅古籍，见陈九阴进来，放下手中书卷。
“九阴，坐。”青云子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陈九阴依言坐下。青云子打量他片刻，缓缓道：“你的魂魄恢复得比我想象中快。养魂木心果然神异，照此速度，或许不用三年，一年半载便可恢复根基。”
“多谢道长。”陈九阴感激道。这三个月中，青云子不仅亲自为他疗伤，还将白云观珍藏的养魂丹药尽数取出，助他恢复。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
青云子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客气。今日找你来，是有两件事。”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第一件，是关于星煞将军。”
陈九阴心中一紧：“他...怎么了？”
“三日前，押送他去省城的路上，被人劫走了。”青云子沉声道，“押送的三十名官兵全部遇害，死状凄惨，似是被邪术所杀。现场留下这个。”
青云子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那是一枚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的“鬼”字，背面则是骷髅图案。
“鬼王令。”陈九阴瞳孔一缩。
他在玄冥令牌的记忆中见过类似记载。上古时期，除天地正神外，还有阴司鬼王，统御冥界。后来天地大变，神道衰微，鬼王也销声匿迹。但这鬼王令，正是鬼王麾下信物。
“星煞虽废，但他知晓太多秘密，尤其是关于水神印和沧澜江龙脉。”青云子道，“若他落入鬼王势力手中，恐生变故。”
陈九阴沉默片刻，问：“第二件事呢？”
青云子深吸一口气：“第二件事...更麻烦。这几日，沧澜江流域连续发生怪事。”
他取出一叠信件，递给陈九阴。陈九阴接过细看，越看脸色越凝重。
第一封信来自下游百里外的临江镇：三日前深夜，镇外江边出现大量无头尸体，尸体皆穿前朝服饰，手持残破兵刃，在江边游荡，天明方散。
第二封信来自中游黑水峡：渔民夜间捕鱼，网中捞起一具青铜棺椁，棺中躺着一具身着将军铠甲的古尸，尸身不腐，眉心插着一柄断剑。渔民开棺后，当夜全镇老少皆做噩梦，梦见古尸索命。
第三封信来自上游白云渡：渡口摆渡人连续三日听到江底传来厮杀声、战鼓声，似有千军万马在水底交战。第四日，摆渡人失踪，只在渡船边留下一滩黑血。
“这些...都是当年屠城之战死去的亡魂。”陈九阴沉声道，“河伯净化怨念后，它们本该往生，为何会突然再现？”
青云子摇头：“这就是蹊跷之处。苏仙子已去查探，但传回的消息更令人担忧——她在江底龙脉节点处，发现了这个。”
他又取出一物，是一块黑色鳞片。鳞片巴掌大小，坚硬如铁，边缘锋利，散发着阴冷邪异的气息。
“这是...”
“蛟龙逆鳞。”青云子一字一顿，“但不是普通蛟龙，而是...魔蛟。”
陈九阴心中一震。他想起了水府中那条被河伯炼化为怨念之躯的黑色蛟龙。那蛟龙最后被柳明轩的混沌印记吞噬，按理说应该消散了才对。
“难道...”他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青云子点头：“老道也怀疑，那条蛟龙并未彻底消亡。它的怨念与江底龙脉结合，在某种力量的催化下...正在蜕变为魔蛟。而这些亡魂再现，很可能就是受到魔蛟气息的影响。”
“某种力量？”陈九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青云子神色愈发凝重：“这就是老道最担心的事。鬼王令出现，魔蛟复苏，亡魂作乱...这一切太过巧合。老道怀疑，有人在暗中推动，意图...唤醒江底更深层的东西。”
“更深层的东西？”
“沧澜江龙脉深处，镇压着一处上古封印。”青云子缓缓道，“此事极为隐秘，连河伯都不知晓。是老道在观中古籍中偶然发现的。据说，封印中镇压着一位上古邪神，名为‘相柳’，九首蛇身，食人无数。当年被禹王斩杀，但其残魂不灭，被镇压在天下九处水脉之下，沧澜江便是其一。”
陈九阴倒吸一口凉气。若真是如此，那事态就严重了。上古邪神若复苏，莫说沧澜江，整个天下都将生灵涂炭。
“道长，我们该怎么做？”陈九阴问。
青云子沉吟道：“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魔蛟彻底成型。一旦魔蛟出世，必将搅动龙脉，破坏封印。苏仙子已在江底布下水族大阵，暂时压制魔蛟，但治标不治本。”
他看向陈九阴：“九阴，老道知道你现在修为未复，但有一事，非你不可。”
“道长请讲。”
“魔蛟由怨念与龙脉结合而生，寻常法术难伤。唯有至阳至刚的雷法，或至阴至柔的玄冥真水，方可克制。”青云子道，“雷法老道可勉力施展，但玄冥真水...普天之下，只有玄冥令牌能引动。”
陈九阴苦笑：“道长，我现在连令牌都催动不了。”
“所以，老道要传你一门秘法。”青云子正色道，“此法名为‘借魂养神诀’，可借他人魂力，暂时恢复自身修为。但此法凶险，借来的魂力终究是外来之物，使用过度会损伤魂魄根基，甚至...魂飞魄散。”
陈九阴毫不犹豫：“我愿意一试。”
“你不再考虑考虑？”青云子问，“你的魂魄本就受损，再施展此术，无异于雪上加霜。若有不慎，恐将彻底沦为废人。”
陈九阴摇头：“若魔蛟出世，邪神复苏，天下苍生将遭大难。我一人安危，何足挂齿。”
青云子眼中闪过赞许：“好！不愧是玄冥传人。既然如此，老道这便传你法诀。”
接下来的三日，陈九阴在经阁闭关，学习“借魂养神诀”。此诀果然玄妙，可将他人魂力暂时转化为自身法力，虽有时限，但足以让他重新催动玄冥令牌。
三日后，陈九阴出关。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但眼中已有了神采——那是修为暂时恢复的迹象。
“陈先生，你...”李玉柔见他模样，心疼不已。
陈九阴摆摆手：“李姑娘，我没事。道长，我们何时出发？”
青云子道：“苏仙子已传讯，魔蛟今夜子时将彻底成型，我们必须在此之前赶到江底龙脉节点。”
“我去准备。”陈九阴转身要走，却被青云子叫住。
“等等。”青云子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护魂佩’，可护你魂魄三个时辰不散。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三个时辰内必须撤出，否则魂飞魄散，神仙难救。”
陈九阴郑重接过玉佩：“晚辈谨记。”
当夜亥时，沧澜江底。
苏姑娘已在龙脉节点处布下大阵。三百水族精锐——百名虾兵、百名蟹将、五十名鱼妖、五十名龟精，各持法器，按八卦方位排列，将节点团团围住。
节点处，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缓缓旋转。漩涡中隐约可见一条蛟龙身影，那身影比三个月前更加庞大，鳞片漆黑如墨，眼中燃烧着血色火焰。更可怕的是，它周身缠绕着无数亡魂，那些亡魂哀嚎挣扎，却被它强行吞噬，化作养料。
苏姑娘立于阵前，手持水神印，眉心水滴印记蓝光大放。她以净水玄阴体催动大阵，勉强压制着魔蛟的成型速度，但已显吃力。
“苏仙子，我们来助你！”青云子和陈九阴赶到。
苏姑娘见到陈九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看到他苍白脸色和勉强恢复的修为，又转为担忧：“陈先生，你的身体...”
“无妨。”陈九阴取出玄冥令牌，“时间紧迫，开始吧。”
青云子点头，对苏姑娘道：“苏仙子，你继续维持大阵，压制魔蛟。九阴以玄冥真水攻其本体，老道以五雷正法轰其魂魄。我们三人合力，务必在子时前将其斩杀！”
“好！”苏姑娘应道。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苏姑娘双手结印，水神印蓝光大放，大阵威力倍增。三百水族齐声呼喝，将自身妖力注入大阵，化作道道蓝色锁链，缠向黑色漩涡中的魔蛟。
魔蛟发出震天咆哮，疯狂挣扎。锁链崩断数根，几名水族精锐吐血倒退。
就在此时，陈九阴动了。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玄冥令牌上，同时运转“借魂养神诀”，将借来的魂力尽数注入令牌。
“玄冥在上，真水降世——敕！”
令牌爆发出耀眼的湛蓝光芒，光芒凝聚成一道水柱，直射魔蛟。那水柱看似柔和，却蕴含着至阴至柔的玄冥真水之力，触及魔蛟鳞片，竟如热刀切黄油般，轻易破开防御。
魔蛟惨嚎，被击中的部位迅速腐烂，黑色血液喷涌而出。
青云子也不怠慢，双手结雷印，口中念诵咒文：“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五雷正法，降妖除魔——敕！”
夜空中乌云汇聚，五道紫色雷霆破空而下，精准劈在魔蛟头颅。雷霆至阳至刚，专克阴邪，魔蛟被劈得鳞片炸裂，眼中血焰黯淡。
三人合力，魔蛟节节败退。但它毕竟是怨念与龙脉结合而生，生命力顽强，虽受重创，却仍未毙命。
眼看子时将至，魔蛟突然发出凄厉尖啸，身体剧烈膨胀，竟是要自爆！
“不好！它要引爆龙脉节点！”青云子脸色剧变。
若龙脉节点被引爆，不仅他们三人难逃一死，整个沧澜江流域都将发生大地震，生灵涂炭。
危急关头，陈九阴做出了决定。
他催动“借魂养神诀”到极致，将借来的魂力全部燃烧，化作最后的力量注入玄冥令牌。
“苏姑娘，道长，退后！”他厉喝，同时纵身扑向魔蛟。
“陈先生！”苏姑娘惊呼。
但已经晚了。陈九阴已扑到魔蛟身前，将燃烧魂力催动的玄冥令牌，狠狠按在魔蛟眉心。
“玄冥真水，封！”
湛蓝光芒如潮水般涌入魔蛟体内，将它即将自爆的力量强行封印。魔蛟发出不甘的嘶吼，身体迅速石化，最终化作一尊黑色雕像，沉入江底。
危机解除，但陈九阴也耗尽了所有力量。他身体一软，向江底沉去。
苏姑娘急忙上前将他抱住，只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护魂佩已出现裂痕。
“快，回水府！”青云子急道。
三人带着昏迷的陈九阴，迅速返回沧澜水府。
水府静室中，苏姑娘将陈九阴放在玉床上，以水神印温养他的魂魄。青云子则取出珍藏的丹药，喂他服下。
但陈九阴的伤势太重了。他本就魂魄受损，又强行施展“借魂养神诀”，燃烧魂力，此刻魂魄已到了溃散的边缘。护魂佩虽勉强护住，但也只能维持一日。
“道长，还有办法吗？”苏姑娘泪眼婆娑。
青云子摇头叹息：“他的魂魄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除非...有上古神药‘九转还魂丹’，或可救他一命。但此丹早已失传，老道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记载。”
苏姑娘咬牙：“无论多难，我都要找到！道长，可知此丹下落？”
青云子沉吟道：“据古籍记载，当年禹王镇压相柳后，曾炼制三枚九转还魂丹，一枚赐给治水功臣，一枚随禹王入葬，还有一枚...下落不明。”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等等...老道记得，观中有一卷残破的《禹王治水图》，图中似乎标注了禹王墓的位置。或许...”
“禹王墓中有还魂丹？”苏姑娘眼中燃起希望。
“可能。”青云子不敢确定，“但禹王墓乃上古禁地，凶险异常，千百年来无数修士寻找，皆无功而返。且墓中必有重重机关阵法，即便找到，也难以进入。”
“再难我也要去！”苏姑娘坚定道，“陈先生为救苍生不惜性命，我岂能坐视不管？”
青云子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长叹一声：“既如此，老道陪你走一遭。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九阴的伤势，老道可暂时以阵法稳住，但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
“三个月...”苏姑娘看向昏迷的陈九阴，握紧他的手，“足够了。陈先生，等我，我一定会找到还魂丹，救你回来。”
就在这时，静室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虾兵慌张闯入：“禀报水神，江边...江边出现大量阴兵！”
“什么？”苏姑娘和青云子同时站起。
他们急忙赶到江边，只见月光下，江面上浮现出无数身着古甲、手持兵刃的阴兵。它们列阵整齐，杀气腾腾，为首一员鬼将，手持长枪，眼中燃烧着幽绿鬼火。
更可怕的是，在这些阴兵后方，江水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江底深处的通道。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古老陵墓的轮廓。
鬼将长枪一指，声音嘶哑如金铁摩擦：“奉鬼王之命，开启禹王墓！挡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