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六月十五日下午三时,香港元朗工业区的暑气黏得像麦芽糖,连办公室的吊扇转起来都带着股热风。陈东站在巨幅香港地图前,指尖在永业大厦的标注上反复摩挲,指腹蹭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陈伯谦,永业大厦的更名方案一周内出三版,”他头也没抬,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木头,“但挂牌必须等诊所资质批文下来——别为了赶进度,让医务委员会抓着把柄。”
陈伯谦握着钢笔的手没停,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得飞快:“明白,我约了三个做过医疗设计的师傅,明天一早就去铜锣湾、旺角那三间临街铺看现场,重点查水电和消防能不能改造成诊所的标准。”
陈东转过身,目光落在沙发上的刘律师身上,语气添了几分郑重:“香港开新诊所的监管要求,你要扒得比针还细。还有振卫学堂那两百多个学生,八月的医师资格考试必须拿下——找医务委员会的人疏通,该花的钱别省,至少要保证八成通过率。”
“医务委员会的考试规矩严,”刘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指节敲了敲文件夹,“不过我托港大医学院的教授搭了线,能给学生做专项培训。再找关系探探口风,争取给咱们开个特别考场,通过率应该能稳。”
墙上的挂钟敲了三下,陈东摸出怀表看了眼——距离潮州商会晚宴还有三小时。他把怀表揣回西装内袋,金属壳子贴着心口,心里门儿清:今晚不是喝几杯酒、说几句客套话的应酬,是东兴能不能把医疗和塑胶生意扎进香港核心圈的关键局。
晚七时,中环潮州商会会馆的水晶灯亮得晃眼,鱼翅羹的香气混着雪茄的醇厚味飘满大厅。陈东刚踏进宴会厅,穿白色西装的陈文确就端着酒杯迎上来,袖口的翡翠扣在灯光下闪着光:“陈生,听说你家的塑胶花在新加坡卖断了货?我们橡胶厂最近想往下游扩,要是能跟东兴合作,橡胶配件的价格我给你让两个点。”
“陈先生太客气了,”陈东跟他碰了碰杯,琥珀色的白兰地晃了晃,“我们做塑胶花,正缺靠谱的橡胶供应商,往后还要多靠你照拂。”
寒暄声里,一个穿着半旧灰色西装的身影走了过来——是李嘉诚。他的西装袖口磨出了细毛边,却熨得平平整整,手里端着杯啤酒,笑容温和却不卑不亢:“陈生,听说东兴的塑胶花订单排到年底了?我们长江工业刚添了三台注塑机,要是你不嫌弃,能不能分点代工的活儿给我们?价格好谈。”
陈东的指尖突然顿了一下——前世的记忆像翻书似的涌上来:眼前这位看着低调的老板,此时已靠着塑胶生意创下年纯利百万港元的业绩,年初更是悄悄拿下了新界北角的地皮,成了香港最早一批“实业转地产”的人。可他依旧穿着旧西装,倒应了圈子里“李嘉诚赚一文钱,要花两文钱在实业和地皮上”的说法。
三十年後,长江实业会变成横跨地产、港口的万亿帝国,而他此刻定下的“谨慎拿地、善待租户”的规矩,后来更是发展成“先安置后开发”——从不在拆迁上跟居民扯皮,这跟自己避开住宅开发红海、专攻商业地产的思路,简直如出一辙。
一个念头在陈东心里冒出来,快得像火星。他放下酒杯,往前半步,声音压得低却清晰:“李生,代工的活儿能给,但我有个更实在的提议——东兴出一百万港元,换长江工业25%的股权。我知道你年初拿了北角的地,这笔钱既能帮你扩塑胶厂,也能撑着你把地产的盘子搭起来。”
见李嘉诚的指尖微微收紧,陈东又加了码:“要是合作成了,我分你一半的塑胶花订单,每枝给你0.3港元的代工利润——这个数,比你接别的单子高两成。”
李嘉诚盯着酒杯里的泡沫,沉吟了几秒:“陈生的提议很有分量,只是股权事关长江的根基,容我回去跟股东们商量几天。”
一周后,陈东刚到办公室,刘律师就拿着文件冲了进来,语气里带着喜意:“医务委员会那边谈妥了!给咱们振卫学堂的学生开特别考场,只要基础过关,通过率能到七成以上。”
这时秘书敲了敲门,递进来一个牛皮信封——是李嘉诚的亲笔信。陈东拆开一看,字迹工整却透着几分急切:“感谢陈生厚爱,股权之事容我再斟酌。另,不知代工合作可否先谈?长江的工人等着开工,盼陈生成全。”
陈东把信纸放在桌上,指尖敲了敲“盼陈生成全”几个字,嘴角勾了笑。他望向窗外,远处永业大厦的工地已经搭起了脚手架,振卫学堂的学生能拿下医师资格证,李嘉诚这边又主动递了橄榄枝——东兴在香港的两步棋,都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