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最小的阿彪藏不住话,找到于占元把事情说了。
原来是三毛跟小龙偷看人家学习,被操场上的那群孩子发现了。
小强编了个赖头仔的顺口溜带头骂他们,两拨人一时起了冲突,加上阿彪的鱼罐子被打烂了,他们才打起来的。
“打架的事我已经罚过你们。”于占元蹲了下来,没好气的抹去阿彪眼角的泪水,“我相信昨晚小龙和三毛挨不住饿偷吃东西被我打的事,你们都听见了。”
“老实说给我听,你哪里来的钱买小金鱼?不说的话,你也得受罚。”
阿彪眨眨眼,指指楼上,把阿华给出卖了:
“师叔给的零花钱,说叫我们买东西吃,我没舍得花,就买鱼仔了。”
于占元默默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楼上。
“穷的要死还到处撒钱。”
别扭嘀咕一句,于占元扭头下去厨房给他煲了止咳的百合糖水,给他端了上去。
推门一看,屋里空空的,被子都叠好了。
床沿上一个小木块压着张白色的纸条。
“师兄,今天又有工搵我,晚上我会按时回来吃药的,请勿担心。”
于占元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了床架上。
为什么要这么卖命呢?
*
阿华的工作,从来不分周六日,有工他就上。
可今天是周六,静之想着他发烧了,一定很怕冷,于是买了软底的薄垫,跟一床松软的新被子过来看他。
于占元彼时正在教室里教学生唱戏,见她嘿咻嘿咻叫着,费力往楼梯上走着的举动,连忙叫三毛带读,他快步走出去,问说:
“你找阿华?”
她努力抓着系被的绳,笑眯眯看过来,“是啊,我来看他有没有好一点,顺便给他送点东西。”
于占元看她拿得辛苦,连忙过去接了手,“他又出去片场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也是,昨晚已经够麻烦你了,不用带这么多东西来。”
静之解放了双手,跟在于占元后面笑着,“他是我救命恩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心意。”
“而且我盖过他的被子,一点都不暖,他生病了,怎么也要注意保暖一些。”
她这么讲,于占元倒是没话讲了,谁叫他也心疼师弟。
帮着把阿华的床重新铺好,于占元引她来教室旁边的办公室喝茶。
静之指指旁边的教室,“我看你在忙,茶就不用了,你先忙,我来蹭一节课听听呗?”
于占元摸着脑袋,“呵,随便听,不用蹭。”
“你说你公道!”
“我说我公道!”
“公道不公道!”
“只有天知道!”
教室最后面,多了个摇头晃脑跟着念的大学生。
小孩都挺喜欢她,看她听得认真,他们也更大声念起来。
于占元眼角抽了抽,平时叫他们念戏,经常有做小动作的,今天倒是认真得够可以。
难道是他太凶,物极必反了?
抿紧唇在黑板上写下戏文,于占元的余光时不时往最后面那人飘去。
啧,人家还拿笔做笔记了,这有什么好抄的。
静之一连来了两天,都没碰见阿华。
也或许他是在故意躲她。
静之只蹙了蹙眉,转头又来了于占元的教室里。
这个礼拜没碰见他,却没想到,跟阿华见面最多的,是教会学校门口的保安大叔。
阿华从来不进去,只在午饭前后跑过来,站在保安亭旁,定定的看着教学楼的方向。
放学铃声一响,他立马又跑了。
下午两三点时又来,四点半放学铃声一响,他又躲起来了。
每日皆是如此。
要不是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跟保安大叔说过是来找静之的,大叔八成已经报警抓他了。
大叔其实有些抓到这人的心理。
瞧他衣衫虽然整洁,但是跟静之比起来,还是有一段距离。
这男人……估计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吧。
也是个可怜人。
大叔没想跟静之提这事儿,男人的自尊心嘛,他懂的。
*
元旦前夕,静之拿着张报名表,很兴奋的来了京剧学校。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于占元的办公室。
指尖摁住纸张一角,朝对面的于占元推过去。
她捧着脸,有些开心的敲着手指,“快填快填,我好不容易讨到一张的。”
于占元擦去手心的汗,这才应声好,取了钢笔,认真填着。
写到一半,他为难抬起头,指着其中一格说:
“还有试演?”
“嘿嘿。”静之尴尬挠了挠鼻头,“负责这个的主任说,你是校外的,得先考察一下,三天后他有空的,不用去学校演,附近找个舞台,他会过来看的。”
她对于占元说:“时间上可以吗?我看三毛他们平时练得挺好的。”
不行也得行,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于占元硬着头皮应下。
填好表格,于占元缓缓扣回笔帽,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措辞,才讲道:
“林小姐,你能不能……给那群孩子补补课,我想,多学点东西,对他们日后的发展也有益处。”
静之:终于来了。
她双手交叉,转着大拇指,眼神无辜:“您确定?我只会教英文诶。”
“……我确定。”
静之:“那好!折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看着突然站起来,转身进了隔壁教室的静之,于占元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隔壁。
静之挨个把小光头们rua过去,压低声音讲:
“说好了哦,我教你们英文,你们也不可以把你们师父教的落下哦。”
三毛摸了摸后脑勺,说:
“师父说过做人最要紧是争一口气。
我们商量过了,在四眼仔最擅长的领域里打败他,才能真正出了这口气,您教吧,我们会努力学的。”
静之挑了挑眉,“你们都想好了哦,我横插课程进来,你们就连一天休息时间也没有了。”
“我们不怕吃苦!”
三三两两的小萝卜头如此说着。
静之笑眯眯的,又一个个rua过去,这不比她班里的其他小同学可爱嘛。
于占元躲在教室外面听着,鼻腔里默默哼出一口气。
臭小子,都这么记仇啊。
他就说这群娃娃最近怪怪的,老缠着静之。
一直都在吊嗓子的京剧学校里,突然传出了磕磕绊绊的Abc。
隔壁熨西装的街头棋不可置信的放下熨斗,来到窗边推开窗户。
读书声更清晰了。
还有楼下台阶处的打游戏声。
他往下一看,自家孩子捏着游戏机玩着贪吃蛇,头都不知道抬一抬。
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街头棋推门出去,不到一会儿,便拧着四眼仔的耳朵把鬼哭狼嚎的他提回家。
“还不好好学习!你看人家都念什么了!”
四眼仔揉着耳朵,委屈巴巴听了一会儿,包着眼泪嘀咕:
“那些我早会了,他们就算现在学,也赶不上我的。”
“不行!”街头棋一把翻出他的书,“你也给我学,绝对不能被那群赖头仔超过!”
四眼仔哭唧唧的,“爸,今天是周六诶。”
街头棋:“周六不能学吗?再不念书,我把你卖过去!”
*
隔壁的吵闹只会让这群孩子更加笃定一个事实——他们开始慌了。
于是还在暗笑英文字母搞笑发音的几人,慢慢集中注意力,专注的在纸上写着那些他们认为很奇怪的字眼。
*
又过了一天。
教了快两个小时,静之端起讲台上的保温杯,抿了一口水。
杯子还没放下,她就看到后门有个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
坐在最后排的阿龙说:“是师叔。”
静之拽紧杯子,有些别扭嗯一声。
那人自从她送了被子,就老躲着她。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着他正脸了。
阿龙朝她招招手,“老师你来看看。”
“什么?”
阿龙把身子探出去半个,指指外面的地:“地上有字。”
静之顿了顿,放下杯子走了过去。
转身出了教室的一瞬间,就听到楼上传来咔哒一声关门声。
无语垂下眼睫,她招他惹他了?
目光落在地面时,静之骤然捏紧掌心。
地上还遗留着小半截白色粉笔,被慌乱蹭掉一小半的Abandon清晰可辨。
那家伙……想学就进来嘛,鬼鬼祟祟的,搞得她跟母老虎似的。
她探头进了教室,说:“你们先把我今天教的单词抄写五遍,我等会下来检查。”
下来?
所以她要上楼?
静之往右边走廊过去了。
阿彪转身跟后面的小龙说:“我猜她今天肯定又见不到师叔。”
小龙耸耸肩:“老师很好的,我真不明白师叔在想什么。”
*
“叩叩叩。”
还沾着粉笔灰的手指曲着,轻轻敲响了阿华的房门。
屋里的阿华背部紧紧贴着房门,同样带着粉笔灰的两个手指,开始不自觉的轻蹭起来。
该回答她吗?
可是偷学英文好像被她看到了,丢脸得想死,她会不会觉得我更没用了?
阿华几乎是屏住呼吸,甚至怪起了这个老旧的门,怎么就发出声音让她发现了呢。
静之抿了抿唇,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怎么惹你了,不过再有一天,就是你师兄带他们去剧院试演的日子。”
“这对他们来说,应该很重要的……明天晚上七点半,你要有空的话,还是去看看吧。”
阿华用干净的尾指,轻轻碰了碰淤青的脸颊,脑袋渐渐垂了下去。
淤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下去,他不想让她看见的。
她对那件事那么积极,明天晚上……她也会去的吧?
“阿华……”她温柔的声线又在门外响起来,“其实……我觉得你人蛮好的,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你为什么老躲着我呢?”
背部渐渐离开冰凉的门扇,阿华默默蹲下去抱住膝盖,抿紧了嘴不敢出声。
为什么?
目光下落到他腕部被摩挲到微微起球的头绳上,阿华一下咬紧下唇肉。
没为什么,这个为什么,也不会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