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骂声卡在了喉咙里。
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到了他的脑门上。
陈义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五四式手枪,枪口散发着寒光。
在他身后,贾二宝带着四个全副武装的民兵,瞬间填满了这个狭小的房间。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收音机里的样板戏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显得格外刺耳。
杨杰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看着陈义那张冷硬的脸,脑子里“嗡”的一声。
酒,醒了一半。
“陈……陈科长?”
杨杰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在发抖。
“这……这是干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
“谁跟你是自家人?”
陈义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大步走进屋里,一脚踹翻了那张摆着酒菜的炕桌。
“哗啦!”
盘子碗碎了一地,花生米滚得到处都是。
杨杰吓得往炕里缩了缩,色厉内荏地叫道:
“陈义!你别乱来!我是场部干部!你凭什么抓我!”
“我要去团部告你!我要见于场长!”
“私闯民宅!你这是犯法!”
直到此刻,他还心存侥幸,试图用身份来压人。
陈义看着他这副丑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见场长?”
陈义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场长没空见你,但他让我给你带个东西。”
说完,他手腕一抖。
那张纸轻飘飘地飞了过去,正正好好地糊在杨杰的脸上。
杨杰手忙脚乱地把纸抓下来。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那是瘦猴的供词。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如何指使投毒,如何策划栽赃,甚至连他许诺给瘦猴的好处都写得一字不差。
最下面,那个鲜红的手印格外刺眼。
“轰!”
杨杰感觉天塌了。
他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手里的供词滑落在地。
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一片惨白。
完了。
瘦猴招了。
一切都完了。
“带走!”
陈义懒得再跟他废话,一挥手。
贾二宝和两个民兵凶狠地扑上去,一把将杨杰从炕上拖了下来。
“放开我!我是冤枉的!我要见场长!”
杨杰还在垂死挣扎,拼命蹬着腿。
“老实点!”
贾二宝一枪托砸在他后背上,疼得他一声惨叫。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双手。
杨杰被粗暴地拖出了宿舍。
楼下。
雪停了。
但风依旧很冷。
杨杰被押着走出楼道口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不怕冷。
他怕的是站在楼下的那个人。
周建军。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军大衣,双手插在兜里,静静地站在雪地里。
路灯昏黄的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只是用那双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看着被押出来的杨杰。
没有愤怒。
没有嘲讽。
甚至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这种无视,比任何辱骂都让杨杰感到屈辱和绝望。
两人对视。
一眼万年。
杨杰看着周建军那张冷峻的脸,忽然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他自以为是的那些阴谋诡计,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人家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他自己往里跳。
“周建军……”
杨杰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建军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身,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他不配。
杨杰被捕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七分场。
卡车发动。
杨杰被扔在后车厢里,双手被铐在栏杆上。
车子缓缓驶过职工生活区。
路两边,早已站满了闻讯赶来的职工。
他们手里拿着铁锹、扫帚,甚至还有拿着烂菜叶子的。
“就是他!就是这个坏种!”
“想毒死咱们的蘑菇!想断咱们的活路!”
“打死他!打死这个蛀虫!”
愤怒的骂声铺天盖地而来。
“呸!”
一口浓痰,精准地吐在杨杰的脸上。
紧接着,烂菜叶、雪球密集地砸向车厢。
杨杰低着头,缩着身子。
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压职工,早就惹得天怒人怨。
如今墙倒众人推。
他在众人鄙夷、痛恨的目光中,被狼狈地押向了场部看守所。
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和漫长的牢狱生涯。
……
第二天上午。
七分场俱乐部大礼堂。
全场干部大会。
主席台上,于工程红光满面,声音洪亮。
“同志们!”
“经过周建军同志的周密部署,我们成功破获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破坏生产案件!”
“犯罪分子杨杰、瘦猴已被移送司法机关!”
台下掌声雷动。
于工程压了压手,目光投向坐在第一排的周建军,眼神里满是赞许。
“这次事件,再次证明了周建军同志不仅技术过硬,更有勇有谋,敢于担当!”
“经场部党委研究决定!”
“七分场蘑菇种植项目,将获得场部最高级别的支持!”
“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务必在年底前,让咱们全场职工,都吃上肉!”
“好!”
欢呼声几乎掀翻了礼堂的屋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建军身上。
敬佩、信服、崇拜。
这一刻,他在七分场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甚至超过了场长于工程。
会议结束后。
“建军,晚上我在食堂摆了庆功宴,你必须来!”
于工程拉着周建军的手,热情地说道。
周围的科长们也纷纷附和,想要巴结这位新晋的红人。
周建军却摇了摇头。
他抽回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很坚决。
“场长,各位领导。”
“心意我领了。”
“但大棚那边离不开人,菌丝刚长出来,正是关键时候。”
“这庆功酒,还是等蘑菇真正长出来,大家伙儿都吃上肉的时候,再喝吧。”
说完,他对着众人敬了个礼,转身大步离去。
留下一群人在原地感叹。
“宠辱不惊,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啊!”
……
北坡。
寒风依旧。
周建军独自一人,回到了这片属于他的战场。
喧嚣被抛在身后。
这里只有风声,和塑料薄膜被吹动的声响。
他推开一号大棚的门。
一股温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菌香。
大棚里,静悄悄的。
那一排排整齐的菌床上,洁白的菌丝厚厚一层,覆盖在黑色的培养基上。
它们在呼吸。
它们在生长。
那是生命的律动。
周建军走过去,蹲下身。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那层柔软的菌丝。
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凉,却充满了生机。
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昨晚的一切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希望还在。
“都在呢。”
他轻声自语,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