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临盼归人,银饰声传旧岁情
立冬这日,桃坞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片不大,却下得绵密,像揉碎的柳絮,慢悠悠地铺满青石板,给老桃树的枝桠裹上层白绒,连院角的染缸都积了薄薄一层,像落了片蓝底的云。荷塘早已结了冰,冰面反射着雪光,亮得人睁不开眼;只有廊下的炭火盆烧得旺,红通通的火苗舔着炭块,发出“噼啪”的轻响,把暖意往每个人脚边送。
林羽正在给苏长风的暖炉添炭,铜制的炉身被烘得发烫,他用布垫着拿起,往炉里塞进几块新炭,火星子“蹭”地窜起来,映得他眼底亮堂堂的。“先生,今日雪大,要不要把窗缝再糊严实些?”他轻声问,目光落在苏长风膝头的《苗寨岁时记》上,书页里夹着片沅江的芦苇,是阿依随信寄来的,早已干透发脆。
苏长风笑着摇头,指尖拂过书页上的插图——画的是苗寨的冬祭,男女老少穿着银饰,围着篝火跳舞,银饰的光在雪夜里晃得人眼晕。“不用,留条缝,好听听雪声。”他抬眼望向院外,“去年这时,阿依还在学烤糍粑,把灶膛的火弄得太旺,差点烧了围裙。”
“可不是嘛!”李逸尘抱着捆柴从柴房进来,身上落了层雪,拍打着棉衣时,雪沫子飞得像雾,“那丫头还嘴硬,说要学苗寨的‘火塘烤’,结果烤得黑乎乎的,自己吃得最香!”他把柴往墙角一垛,搓着冻红的手凑到炭盆边,“张婶今日做了红薯粥,放了红糖,甜得能暖到心里去,我刚闻着香味了!”
小安蹲在炭盆边,手里攥着个银哨子——正是木叔去年送的桃花哨,被他摩挲得发亮。他时不时吹一声,清亮的哨音穿破雪幕,惊得桃树上的雪簌簌往下掉。“阿依姐姐说,雪天吹哨子,声音能传得远,她在苗寨能听见呢。”少年仰着小脸,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樱桃,“林羽哥,你说阿依姐姐会不会正在往这儿赶?”
林羽刚要答话,院门口忽然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混着隐约的银饰碰撞声,叮铃当啷的,像串流动的星子。李逸尘耳朵尖,猛地直起身:“这声音……是银饰!”
话音未落,一个裹着厚厚棉袍的身影已撞开雪帘,头上的银饰在雪光里闪得晃眼——不是阿依是谁?她身后跟着个提着木箱的苗寨汉子,棉帽上落满了雪,却还是响亮地喊:“桃坞的诸位,阿依姑娘回来啦!”
“阿依!”小安像只脱缰的小鹿,扑过去抱住她的腿,银哨子掉在地上,在雪地里滚出老远,“你可算回来了!我天天吹哨子呢!”
阿依摘下头上的厚毡帽,发间的银饰叮叮当当响得更欢,脸颊冻得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我听见啦!从望海镇就听见了,知道是你在催我!”她从棉袍里掏出个油纸包,往小安手里塞,“这是苗寨的炒米糖,路上没化,快尝尝。”
林婉儿端着刚熬好的姜汤从厨房出来,青花瓷碗里的汤泛着琥珀色,飘着几片姜皮。她把碗递到阿依手里,发间的银桃花簪沾了点雪,和阿依的银饰相映成辉:“路上冻坏了吧?快喝点姜汤暖暖,灶上的红薯粥马上就好。”
“婉儿姐姐!”阿依接过姜汤,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眉眼都舒展开来,“我阿娘让我给你带了新的染布方子,说能染出雪的颜色!”她转身打开汉子提着的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物件——有叠得方正的蜡染布,靛蓝底上绣着雪梅;有个银制的暖手炉,炉身上刻着桃坞的老桃树;还有个小陶罐,打开时飘出淡淡的药香,“这是我阿爸配的冻疮药,说桃坞的冬天比苗寨冷,抹在手上不裂口。”
李逸尘的目光早被木箱里的银箭簇吸引了——比去年木叔打的更精致,箭尾刻着展翅的鹰,银亮的光在炭火下晃得人眼晕。“这是……给我的?”他指着箭簇,声音都有些发颤。
“当然!”阿依得意地扬下巴,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我阿爸说,你上次寄的箭簇打得不错,特意让银匠照着你的样子,加了鹰纹,说能射得更远!”
苏长风看着满箱的物件,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们这哪是鹅毛,是把苗寨的冬天都搬来了。”他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递给阿依,“这是玄清道长留下的平安符,你带在身上,路上安稳。”
阿依接过锦囊,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银饰的碰撞声忽然轻了些:“我阿娘说,等开春暖和了,就来教婉儿姐姐染‘雪色布’,用沅江的冰融水调染液,能染出像雪一样的白,却不会褪色。”
“真的?”林婉儿眼睛一亮,指尖拂过那叠雪梅蜡染布,“我正愁染不出纯净的白,总带着点杂色。”
“那是你没试过冰融水!”阿依拉着她的手往厨房走,银饰的叮当声混着炭火的轻响,像支热闹的曲子,“苗寨的老人说,只有冬雪化成的水,才能染出‘雪魂布’,裁成嫁衣穿,一辈子都干净透亮。”
林婉儿的脸颊“腾”地红了,抽回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林羽递来的红薯粥碗,烫得轻轻缩了缩。林羽连忙把碗往她手里送了送,低声说:“粥要趁热喝,凉了就不暖了。”
午后,雪下得小了些,阳光透过雪云,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李逸尘拉着阿依去看他新做的箭囊——用去年染的鹰纹布做的,靛蓝色底上,银箭簇插在里面,格外精神。“怎么样?比上次的蝴蝶纹好看吧?”他拍着箭囊,语气里满是得意。
阿依凑近看,忽然指着箭囊的边角:“这里该缝圈银线,像苗寨的腰带那样,又结实又好看。”她说着从木箱里拿出卷银线,“我带来了,晚上教你缝!”
小安缠着阿依讲苗寨的冬祭,坐在炭盆边,手里捧着炒米糖,听得眼睛都不眨。“真的有银饰舞吗?像书里画的那样?”他舔着嘴角的糖渣,声音黏糊糊的。
“当然有!”阿依比划着动作,银镯子在炭盆的火光里闪着光,“我阿姐跳得最好,银冠上的流苏能甩出花来,寨里的小伙子都盯着看呢!”
林羽坐在廊下,看着院里的热闹——李逸尘举着箭簇比划射箭的姿势,阿依在一旁笑他动作不对;小安抱着阿依的胳膊,追问冬祭的细节;林婉儿和张婶在厨房忙碌,飘出的红薯粥香混着银饰的清冽,在雪屋里漫开。
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样的雪天,他们围在炭盆边,听阿依唱《盼归谣》,那时总觉得分别的日子长,却不知牵挂早已像这雪下的根,悄悄在心里盘绕。如今人回来了,银饰的声音、熟悉的笑闹,都像炭火一样,把寒冬烘得暖暖的。
苏长风靠在竹椅上,翻着阿依带来的苗寨冬景图,忽然轻声念起诗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雪天,有故人在,有暖粥喝,便是最好的日子了。”
夜色渐深,雪又下了起来,把桃坞裹进片温柔的白。炭盆里的火还旺着,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阿依拿出芦笙,吹起了《归乡谣》,调子比去年圆润了些,银饰的碰撞声是最好的伴奏,在雪夜里荡开,像根细细的线,一头连着桃坞的暖,一头牵着苗寨的亲。
林羽知道,这冬天不会太漫长。等雪化了,冰融了,阿依娘会带着染布的方子来,木叔会再来打银饰,中都的学子们也会踏着春雪来访。而桃坞的故事,会在这银饰声里、染布香中,一年年延续下去,像老桃树上的年轮,清晰、温暖,刻满了岁月的情。
雪光映着窗纸上的剪影,有芦笙的弯,有箭簇的锐,有银饰的亮,还有每个人脸上的笑。炭盆的暖意漫到每个角落,把冬夜的寒都挡在门外,只留下满室的温馨,像句说不完的诺言,在寂静的雪夜里,轻轻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