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梅香唤春醒,布染新色待归人
雨水过后,桃林的雪便消得差不多了。檐角的冰棱化作细流,顺着青瓦蜿蜒而下,在墙根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渐暖的天光;院角的梅树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枝桠间却爆出星星点点的绿芽,摸上去软乎乎的,带着股要往外冒的劲;只有染坊的竹架上,还晾着去年冬天染的“雪色布”,白得像刚融的雪,风过时哗啦啦作响,与远处望海镇传来的惊蛰雷声相和,像首唤醒春天的歌。
林羽正在修整药圃,灵犀草的幼苗刚探出绿脑袋,嫩得能掐出水来。他手里的小锄轻轻拨开湿润的泥土,动作放得极缓,生怕碰伤了那些新生命。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把汗珠照得透亮,像串挂在颊边的珍珠——这是开春第一波暖意,连风里都带着草木萌发的腥甜。
“林羽哥,阿依姐姐染的‘春水布’干了!”小安举着块湖蓝色的蜡染布跑过来,布上用蜡刀画的波纹被春风吹得微微颤动,像真的有沅江的水流淌在上面。少年跑得急,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水沾在裤脚,却顾不上去拍,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星子。
林羽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汗,目光落在那块布上——湖蓝的底色上,白蜡勾勒的水纹蜿蜒曲折,间或点缀着几朵桃花,是阿依照着桃坞的春景画的。“染得好。”他笑着揉了揉小安的头发,指尖触到少年额角的薄汗,温温的,“比去年的‘雪色布’更活泛,像把春天裹在了布里。”
“那是!”阿依抱着芦笙从染坊出来,银饰叮当作响,发间别着朵刚摘的红梅,“我阿娘说,染‘春水布’要趁惊蛰的雷响,让布吸足天地的生气,颜色才够鲜亮。”她把芦笙往石桌上一放,拿起“春水布”在身上比划,“婉儿姐姐,你看做件新褂子好看吗?配我这银镯子肯定亮眼!”
林婉儿正坐在廊下绣帕子,帕子上是株抽芽的桃树,嫩绿的枝桠上停着只蓝蝴蝶,丝线用的是阿依新染的靛蓝,像从“春水布”上裁下来的色。她抬头时,正见阿依转着圈比划,银饰的光在布面流转,像撒了把碎银。“好看。”她笑着点头,指尖的绣花针在布上轻轻一顿,“等布彻底干透了,我给你缝,袖口加圈桃花边,更配这春景。”
李逸尘扛着弓箭从后山回来,箭囊里插着几支新配的银箭簇,是阿依带来的苗寨样式,箭尾缠着林婉儿新缝的红绸。他把弓箭往墙角一靠,抓起块张婶刚蒸的艾草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今天运气好,打着只野兔子,晚上红烧,就着新酿的桃花酒,绝了!”
“我阿爸说,兔子要用酸汤炖才够味。”阿依凑过去,银镯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等我教张婶做苗寨的酸汤,保证比红烧的开胃。”
苏长风坐在竹椅上,手里翻着本《桃坞草木记》,是他新写的,里面记着灵犀草的习性、桃花的花期,还有阿依说的苗寨草药。“你们看这段。”他指着其中一页,“玄清道长曾说,‘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这灵犀草看似柔弱,却能防瘴气、治蛇毒,就像这染布,看着温顺,却能把日子染得有声有色。”
“苏先生说得是。”林婉儿放下绣帕,走到药圃边,看着灵犀草的嫩芽,“我打算把《桃坞草木记》抄几份,一份寄给中都的学子,一份托商队带给苗寨的老郎中,让他们也看看桃坞的草药。”
“我来抄!”小安举着手跳起来,竹篮里的“春水布”差点掉在地上,“我练字进步了,婉儿姐姐说我的字像刚抽芽的小树苗,有劲儿!”
午后,日头暖得像初夏,阿依教林婉儿和张婶调染液。染缸里的靛蓝在春风里泛着幽光,阿依用长杆轻轻搅动,布面渐渐染上湖蓝,像被春水漫过的天空。她嘴里哼着《染布谣》,银饰的叮当声是最好的节拍,引得檐下的燕子都停在电线上,歪着头听。
李逸尘和小安在院里放风筝,风筝是用阿依染的“春水布”做的,湖蓝色的翅膀上绣着桃花,飞得又高又稳,像只从沅江飞来的蝴蝶。小安牵着线,跑得满头大汗,笑声惊起一群麻雀,在蓝天上划出灰黑色的弧线。
林羽坐在廊下,看着这满院的热闹——阿依的芦笙声、李逸尘的吆喝、小安的笑闹,还有林婉儿低头染布的侧影,像幅流动的春卷。他忽然觉得,这桃坞的春天,因着每个人的存在而格外鲜活——苗寨的银饰映着桃花,中都的学子念着草木,而他们守着这片土地,把日子过成染布上的纹样,鲜明、温暖,带着生生不息的劲儿。
他知道,这春天还很长,灵犀草会越长越旺,桃花会开得满坞芬芳,染缸里的布会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迎着春风,守着药圃,等着商队带来苗寨的新讯,等着信笺载来中都的故事,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酿成桃花酒的甜,染成“春水布”的蓝,在岁月里,写下最绵长的篇章。
暮色漫进桃林时,灶房飘来酸汤兔的香气,混着艾草糕的甜,格外诱人。廊下的灯笼亮了,暖黄的光落在晾晒的“春水布”上,映出晃动的影子,像无数个跳动的春天。远处的望海镇传来几声犬吠,混着桃坞里的笑语,在风里漫开,温柔得像首未完的诗,等着下一个季节,继续书写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