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沾衣催客至,旧识新痕共晚风
白露刚过,桃坞的晨雾还没散尽,林羽已经在院角的石磨旁碾新收的豆子。石磨转得慢悠悠,豆浆的醇香混着湿冷的水汽漫开来,在他袖口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入秋的露水总带着点执拗的凉,沾在粗布褂子上,像层薄纱裹着身子。突然听到有人在喊。
“林羽哥,你听!是马蹄声!”小安举着个空竹从屋里跑出来,线轴在他手里转得飞快,却被风呛得打了个喷嚏,“好像是从望海镇来的,会不会是……”
话没说完,两匹枣红色的马已经踏碎晨雾,停在院门口。打头的汉子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草叶,露出腰间悬着的铜制令牌——是望海镇的捕头赵奎,去年冬天在雪地里追逃犯,还是林羽借了他件厚棉袄。
“林老弟,别来无恙?”赵奎嗓门洪亮,震得槐树上的露水簌簌往下掉。他身后跟着个穿月白长衫的青年,眉眼清秀,却面色苍白,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血迹来。
林羽停下石磨,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擦干净,快步迎上去:“赵捕头大老远跑一趟,是出了什么事?”目光落在青年受伤的手上时,他眉头微微一皱,“这位是?”
“我徒弟,阿砚。”赵奎往旁边让了让,语气沉了沉,“前几日在镇外追个偷药材的小贼,被对方用带倒钩的暗器伤了手。镇上的郎中说伤了筋骨,怕留后遗症,想起你这儿有位懂草药的姑娘……”
话音未落,阿依已经掀着布帘从药房出来,银镯子叮当作响。她刚给晾干的“夏荷布”收边,指尖还沾着靛蓝的染料,见了伤口眼睛一亮——不是好奇,是医者的本能。“让我看看。”她声音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伸手便要解纱布。
阿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赵奎在他背上拍了一把:“这是阿依姑娘,医术可比镇上的老郎中灵多了,让她看看!”
纱布一层层解开,倒钩划破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红肿。阿依指尖轻轻拂过伤口周围,青年疼得额头冒汗,她却忽然笑了:“还好,没伤着主筋。”转身往药房跑,银饰碰撞的声音在晨雾里跳得欢快,“婉儿姐,把去年晒的金疮药和绷带给我拿过来!”
林婉儿正蹲在廊下翻晒陈皮,闻言应了一声,起身时裙角扫过竹篮里的山楂——是今早刚摘的,红得像小灯笼。“赵捕头快进屋坐,”她端出粗瓷碗倒了凉茶,“阿依的手艺你放心,去年李逸尘被毒蛇咬了,还不是她几副草药就治好了?”
李逸尘恰好扛着捆柴从后门进来,听到这话,故意把柴往地上顿得重重的:“提那茬干嘛?我那是大意!”他眼角余光瞥见阿砚发白的脸,又忍不住凑过去,“不过阿依的药是真管用,敷上跟冰碴子似的,立马就不疼了——就是味道冲,跟陈年的艾草一个德行。”
阿依拿着药粉出来,闻言回头瞪他:“要不是你偷喝了我泡的药酒,好得还能快三天!”说话间已经把药粉撒在伤口上,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阿砚只觉一阵清凉漫过,疼意竟真的减了大半,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是用桃坞后山的血竭和三七磨的,”阿依边缠绷带边说,指尖在青年腕脉上搭了搭,“每日换一次药,别沾生水,十天就能拆纱布。”她绑绷带的手法很特别,不是常见的十字交叉,而是像编竹篮似的绕出细密的纹路,“这样不容易松,也不勒得慌。”
赵奎看得直点头,从怀里摸出个沉甸甸的布包:“这是诊金,还有……”他顿了顿,从包底翻出张泛黄的纸,“前几日整理老卷宗,发现这个,想着你们或许用得上。”
纸上是幅手绘的地图,标注着桃坞到青峰山的近路,角落还有行小字:“玄清道长亲绘,备迷路时用。”林羽指尖抚过“玄清道长”四个字,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老人坐在火炉边说“青峰山的野参最养人,就是路难走”,眼眶微微发热。
“谢了赵捕头。”他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石磨旁的豆浆已经煮得冒泡,“张婶在蒸杂粮糕,留下来尝尝?”
赵奎刚要答应,院外忽然传来铃铛声——是望海镇的货郎来了。小安最先冲出去,手里挥着刚用空竹换来的铜板:“我要那个糖画!画条龙!”
货郎的担子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物件,林婉儿一眼看到个银质的小莲花簪,簪头的花瓣薄得像纸。她刚伸手去碰,李逸尘已经抢着拿起来:“这个好看,配你新做的那件月白褂子正好。”说着往她发间一插,动作莽撞却稳当,银簪在晨光里闪了闪,映得她脸颊微红。
阿依正帮阿砚收拾药包,见了这幕,故意咳嗽两声,转头对赵奎说:“捕头大哥,你们镇上的胭脂铺,是不是新到了玫瑰膏?”
赵奎哈哈大笑:“可不是嘛,听说还是用咱们桃坞的桃花做的——怎么,阿依姑娘也想尝尝鲜?”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石磨上,把豆浆的热气映成淡金色。清晨万物复苏,大地回暖,温柔的阳光抚摸这大地,柔和的光聚在叶子上像是对大自然的抚摸与爱护。林羽看着院里的热闹,忽然觉得这秋天也没那么凉——有旧识带着故事来,有新伤被温柔包扎,有笨拙的关心藏在银簪的微光里,还有玄清道长留下的地图,在怀里沉甸甸的,像在说“往前走,路都给你记着呢”。
货郎的铃铛声渐渐远了,小安举着龙形糖画跑来跑去,糖霜在阳光下亮得耀眼。林羽重新推起石磨,豆浆的香气混着药草味漫开来,他知道,这往后的日子,大概还会有更多人带着故事来,带着暖意走,而桃坞的石磨,会像这样,一圈圈转下去,磨出日子的甜,也磨出江湖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