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堆积的高台之上，文皇后骤然僵在原地，脑中嗡鸣不止。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全然忘却了眼前这诡谲骇人的场景。
她以为楚恒当年选择献祭他们的儿子，是迫不得已，原来她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儿什么都不是。
是她太蠢，竟相信一个帝王会被他人裹挟。
十六年啊，直到十六年后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那对薄情寡义之徒精心编排的一出好戏！
她这一辈子到底算什么呀！
“楚恒，你给我滚出来——！”
文皇后满腔悲愤，弓身嘶吼。
众人望着半空那诡异的一幕，张口结舌地回不过神来，直到被文皇后的嘶吼惊醒。
待听清她口中名讳，顿时骇然失色，一片“嘶”声此起彼伏。
所以，那扼住纯贵妃咽喉、阻止她发声的……竟是陛下？！万没料到陛下身死成鬼，竟还能上演一出帝后决裂的戏码。
今日所见，已彻底颠覆他们对帝王、对皇室、乃至对整个世间的认知。
暖阁内，自文德帝一阵风似的卷出去，池九瑜三人便已隐身至门边。
靖宣望着眼前的闹剧，不禁啧啧传音：
“命格贵重啊？这得贵到何种地步，才能让那腌臜东西忌惮到不惜将他挫骨扬灰？”
监视了文德帝那么多日，锦娘早就见识过他的真面目，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在看到文皇后的凄楚模样时，不由惋惜地摇了摇头。
池九瑜仰头睨了靖宣一眼，故意坏心眼地道：
“自是贵极！帝王命格中的极品——九龙朝元，千年难遇的九土归一，帝王至尊之命！若他活着，大楚必定横扫四国，一统九州。”
靖宣脸上的戏谑悄然收敛，化为凝重，眼底却浮起一丝了然与痛恨：
“原来如此！这才是那位雪皇选他作为汇集天下怨气大阵阵眼的缘由吧！如此干涉因果、罔顾业力，她就不惧天道神罚，形神俱灭么？”
池九瑜将目光投向倏然现身于文皇后身侧的楚庭湛，以及他狠狠抽向文德帝魂体的漆黑长鞭，懒懒道：
“楚恒本非天命所归，不过凡俗一皇子，干涉他的因果，天罚不重，雪皇……扛得住。”
“所以，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傀儡，是吗？”靖宣苦笑一声，“我大楚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能引得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这般费尽心机布下此局？”
与此同时，文德帝躲闪不及，被那蕴含无尽怨毒的长鞭抽了个正着，身形瞬间在众人眼前凝实。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果真是陛下！陛下……当真化作了厉鬼！”
“如此说来，陛下方才一直隐匿在侧？他想是没料到萧氏女疯了，还会突然将他暴露出来，这才不得不现身阻拦的吧？”
“唉！陛下生前尚能强撑几分人君威仪，死后竟连遮掩都懒得做了！行此背后偷袭、杀人灭口的下作勾当，竟是半丝帝王气度也无，当真令人不耻！”
“谁说不是……当年镇国公明明可以一举拿下北国，却被陛下连发十三道金令匆忙召回，生生给了北国喘息之机，使其卷土重来，遗祸至今。”
“还不是陛下纵容二皇子，将他的野心养大了……”
听着百官对文德帝愈发不加掩饰的怨怼与鄙夷，靖宣暗自摇头。
看来那位神明的谋划，已然功成大半。
内忧外患，大楚危在旦夕，可这群朝臣竟不知同仇敌忾，反在此互相攻讦推诿。
若非朝中尚存一二国之柱石，大楚早已分崩离析。
“母、后！别、哭！”楚庭湛一手稳稳揽住几欲瘫软的文皇后，另一手长鞭疾挥，数十道漆黑鞭影瞬间封死文德帝所有退路，“我、杀、了、他！”
文皇后心中一惊，来不及阻止，最后一鞭已然劈至文德帝面门。
“轰——！！！”
文德帝的头颅、四肢、躯干应声炸裂！
凌厉的鞭风余势不减，竟将暖阁的西南角生生削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那一瞬间，文皇后只觉心胆俱裂，血液几乎冻结！
所幸，周遭翻涌的浓郁阴气，眨眼间便将文德帝那四分五裂的魂体强行聚拢修补完全。
文皇后心头那口令人窒息的寒气，终于颤抖着被吐了出去，旋即却又被更深的恨意淹没——楚恒这畜生，竟差点又害了她的湛儿！
她可以亲手将他挫骨扬灰，但绝不能让湛儿因这畜生背负上弑父的滔天罪业！
轮回路上，她的湛儿必须干干净净！
文德帝魂体重聚，却被楚庭湛那毫无征兆、说杀便杀的酷烈手段彻底吓破了胆。
眼见楚庭湛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抬起，漆黑的怨气在他掌心凝聚，文德帝魂体顿时抖如筛糠：
“住手！你不能杀朕！”
“大楚正值天灾人祸之年，朕若不在，谁来主持大局？难道你们要坐视天下大乱、百姓生灵涂炭不成？群臣岂能容你等放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你、你们为何不说话？”
文德帝猛地垂下头，目光狠狠刺向下方那片黑压压的后脑勺，色厉内荏地质问着。
可他的眼瞳却出卖了他，里面不止燃烧着惊怒，更藏着无法掩饰的不安与恐惧。
楚牧野猛地仰起头，直视着那个身形飘忽、面容却异常年轻的男人，寒声道：
“陛下，你已经死了！”
那个“死”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轰然砸下，令文德帝瞬间暴怒：
“你胡说！朕没有死！朕的身体是活的，朕还可以复生，九瑜神女亲口允诺过朕！”
他搬出神女名号，妄想借此震慑百官与萧家铁骑，让他们心存忌惮。
可惜事与愿违，一名老臣颤巍巍站了出来，直言道：
“陛下，恕臣直言，您尚在人世之时，又何曾真正顾念过百姓死活？不开仓，不放粮，不安置流离失所的灾民！您的所为，远不及太子殿下分毫！”
文德帝喉头一哽，竟一时语塞。
他确实从未将那些蝼蚁放在眼中，池家军三十万人他都能舍弃换取自己的帝王之命，何况那些对他无甚作用的灾民！
死了便死了，又算得了什么？
可此刻……他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写满冷漠、鄙夷的脸孔，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死”，对这些臣子而言，似乎也……无足轻重？
怎会如此？！
不该如此啊！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令他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就在众人目光全被文德帝吸引时，一直低垂着头、状若癫狂的纯贵妃，袖中陡然爆射出一道淬毒的寒芒！
“文清月！你这贱人，去死吧！”
她选得时机太过恰好，几乎话落的瞬间，冰冷的刀尖已触及文皇后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