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击退北狄试探后,大营表面的平静下,是愈发绷紧如弓弦的肃杀,探马往来如梭。
我的孕吐稍缓,心头那缕如影随形的不安却越发清晰。落鹰峡的悲剧虽已避开,可另一种更难以捉摸的危机感,如同冰层下的暗涌,日夜不息地鼓噪着。
这夜,谢长卿从议事帐归来,见我仍就着烛火缝制护膝,他眼底的寒冰化开些许,走过来握住我微凉的手:“早些歇息?这些让下面人做便是。”
“下面人做的,哪有自己缝的贴心。” 我放下针线,仰头看他,“情形是不是很不好?”
他在我身旁坐下,将我有些僵硬的手指拢在掌心焐着:“不必过于忧心,一切有我们。” 可那微微下抿的嘴角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光,却泄露了真实的严峻。
我知道他是在宽慰我。转身从身旁的锦盒里,取出了那件隐隐流转着暗金色泽的软甲。
“长卿,这个你穿上。” 我将软甲递到他面前。
他眸光一凝,认出这是太后所赐的金丝软甲。他毫不犹豫地推开:“胡闹,这是给你防身的,你如今身子重,更需护好自己。”
“我如今在大营深处,外围重重守卫,能有什么危险?” 我将软甲又往前送了送,“倒是你,刀剑无眼。你穿上它,我才能心安。” 最后一句,声音已带上了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看到了我眼底的恐惧与恳求。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接过了软甲,然后,轻轻披在了我的肩上。
“年年,你的安危,就是我的盔甲。这件软甲护着你,便是护着我的心脉,比穿在我身上更有用。” 他指尖拂过我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温热,“别怕,我会守住北疆,守住你。”
三日后,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主帐内,几位核心将领从清晨起便未曾离开,激烈的商讨与沙盘推演持续了一整日。我和嫡姐见已近傍晚,便带着几名亲卫,提着食盒前去。
帐帘掀开,里面烟气缭绕,人人面上带着疲惫与焦灼。沙盘上的小旗密密麻麻,局势是一目了然的严峻。
“诸位忙碌一日,先用些热食吧。” 嫡姐朗声道,示意亲卫将膳食摆在一旁的案几上。
谢长卿闻声抬头,紧锁的眉头在看到我时下意识舒展,但随即又蹙起,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小心身子,这里寒凉。” 他自然地揽住我的肩,将我往门口带了带,“回去房中好好歇着,不必挂心这些。”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到变调的马蹄声与嘶鸣,一名探马几乎是滚落马背,连滚带爬冲入帐中,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劈裂:“报——!!!北狄大军,主力尽出,先锋已过黑水河,正全速扑向鹰嘴岩!兵力……兵力恐不下五万!距鹰嘴岩第一道防线,不足两个时辰!”
终于来了!而且来势比预想更凶、更猛!
帐内空气瞬间冻结,随即爆开!
“鹰嘴岩!” 谢长渊猛地一掌击在沙盘边缘,眼中寒光暴射,那是侧翼要害,一旦被突破,大营将直接暴露在敌军铁蹄之下!“传令鹰嘴岩守军,死守待援!中军前营、左营立刻集结……”
谢长卿冷笑一声:“果然如此!与推演所料,分毫不差!他们就是冲着鹰嘴岩的薄弱处来的!”
父亲厉声道:“点兵!出发!绝不能让北狄蛮子踏过鹰嘴岩半步!”
然而,谢长卿转身迈步亲自点兵的刹那,那条重伤初愈、连日劳累的腿骨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刺痛。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剧烈一晃,额角青筋根根凸起,他本能地伸手,死死扶住身旁支撑帐布的木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痛楚,清晰无比地落入了刚刚踏入帐内的太子萧景琰眼中。
他身后跟随数名气息精悍沉凝的东宫精锐按刀随立。他本人亦身着玄色轻甲,步伐迅捷而稳健,迅速扫过全场。
“长卿!” 萧景琰开口,瞬间压住了帐内的嘈杂,“你腿伤未愈,不宜急行猛战。战况瞬息万变,需主帅灵活机动,驰援策应。你这般状态,如何能及时赶到鹰嘴岩?又如何在阵前指挥若定,应对突变?”
谢长卿猛地抬头,面向萧景琰,眼中燃着灼人的战意与不甘:“殿下!此乃臣职责所在!区区腿伤,何足挂齿!鹰嘴岩若失,则侧翼洞开,大营危矣!臣必须亲往!”
“你的职责是打赢这场仗,不是拖着伤腿去送死,更不是因行动不便而贻误战机,累及三军!” 萧景琰陡然提高声调,上前一步。逼视着谢长卿,属于储君的磅礴气势毫无保留地展开。
“阵前主帅若有闪失,军心顷刻即溃!北狄倾巢而来,此战关乎国运,关乎北疆百万军民存亡,岂容你因个人意气而冒险?!”
他不再看谢长卿瞬间变得铁青又布满痛苦挣扎的脸,霍然转身,面向帐内众将,朗声下令,声音穿透牛皮帐幕,似乎要传遍整个风雪大营:
“传孤令!谢小将军坐镇中军,统筹全局,稳固大营根本!鹰嘴岩前线,由孤亲自领兵驰援!东宫亲卫营、骁骑营即刻集结,随孤出发!”
“殿下不可!” “万万不可!” 惊呼声此起彼伏。不止谢长卿,帐内所有将领全都骇然失色。
殿下!您乃万金之躯,国之储贰,身系天下!岂可亲蹈险地?!刀剑无眼,流矢无情啊殿下!” 一位鬓发已霜的老将急得上前一步,声音都在发颤。
父亲也面色沉重:“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还请三思!”
谢长渊眉头拧成死结:“殿下,长卿的腿伤确实未愈,强行疾驰作战,恐生不测。但殿下亲征,风险太大。”
萧景琰猛地抬手,他环视众人:“孤意已决,毋需再谏!孤自幼习文练武,读的是圣贤书,亦研兵家策,为的便是保境安民,护我山河!今日北狄倾国来犯,将士在前方流血搏命,孤身为储君,未来天下之主,岂能安坐于帷幄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