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年!”萧景琰的声音里带着惊怒,更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颤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终究还是拦了。在我即将了结这段血仇的最后一刻。
我顺着那紧绷的鞭身看向他紧蹙的眉头,他龙袍在身,面色铁青,眼中翻涌着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痛楚。他望着地上昏死的柳如兰,又看向手持染血长鞭、傲然而立的我,以及持剑护在我身前,寸步不让的小月。
我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带着无尽的嘲讽。手腕一松,任由他将那染血的马鞭从我手中抽走。
“我在做什么?”我轻声重复,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当然是要杀了她呀!”
我踉跄着向前一步,逼视着他:“皇上,你还记得吗?我怀第一个孩子时。你握着我的手,就在那东宫里,烛火映着你的眼睛,你说,‘别怕,朕会护着你们母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我一字一顿,将当年那句甜蜜的誓言,化作最锋利的匕首,直刺他的心口。
“可柳如兰做过什么,”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质问,“她在我登上高台时从背后推我,害我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她扣下太医,让我在产床上血崩等死,险些带着承安一同离去!
她让我和承安母子分离整整三年啊!
还有婉茹她做错了什么?这一桩桩,一件件,萧景琰,你却丝毫没有动她!”
巨大的悲愤如山洪暴发,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我的气血剧烈翻涌。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我猛地咳嗽起来,想要将最后的话说完,想要将他那虚伪的面具彻底撕碎——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始终纵容!你所谓的护着,就是让她一次次.欺....”
话未说完,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我口中喷出,殷红的血点溅在他明黄的龙袍前襟,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真不是时候啊......意识抽离的最后一瞬,我看见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惧的神情。他似乎在喊我的名字,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真好,终于,不用再看着你了。
再次醒来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冷宫的霉味,而是慈宁宫清雅的檀香。我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织金帐顶,金线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微微侧头,便看见我的承安趴在榻上,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只小手紧紧攥着我的一角衣袖,指节都泛了白,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
“娘娘,您终于醒了!”含翠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忙上前,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我的额头。
“我......睡了多久?”声音虚弱得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三日了,娘娘。”含翠红着眼圈,“您吐血昏厥,皇上当即把您抱来了慈宁宫。”
..... “柳如兰呢?”我问,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
“被您打了个半死,现在还在她宫里躺着,起不来身。”含翠低声道,“柳家那边起初闹得很凶,要皇上严惩娘娘。
但太皇太后出面了,说柳氏德行有亏,残害皇嗣、虐待皇子在前,娘娘是爱子心切,情有可原。加上宫人和小主子的证词......此事,被太皇太后强行压下了。”
果然。我闭上眼。这深宫之中,能暂时保住我这条残命的,也只有太皇太后了。她保的不止是我沈微年,而是皇家的体面,是承安的生母不能背负弑杀妃嫔的罪名而死吧。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和宫人的请安声。萧景琰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一片青黑,连龙袍都显得有些空荡。看到我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欣喜,快步走到榻边。
“醒了?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他连声问道,语气是许久未有的急切。
我别开脸,不想看他。空气中弥漫着汤药的苦涩,混合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让我一阵反胃。
他的动作微微一僵,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
从那天起,萧景琰几乎每日都来慈宁宫,陪着我和承安用晚膳。餐桌上,他试图找些话题,多是关于承安的学业,或是前朝一些无伤大雅的趣事。他的声音总是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承安很开心,小脸上终于有了符合他年龄的光彩。他会叽叽喳喳地说着太傅又夸奖他了,小月娘娘又给他带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的父皇,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
我不想看见萧景琰。每一次看到他,都会让我想起那些绝望的日夜,想起他的失信,想起小黄冰冷的身体。但看着承安那充满渴望的眼神,我的心软了。
罢了,我想必时日无多,这最后一段路,便装一下吧。为了承安,演一出父母和睦的戏码,让他多留存一些关于母亲的、温暖的记忆,也好。
于是,我开始在承安面前,对他露出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容。会在他给承安夹菜时,轻轻说一句“谢皇上”。会在他询问我汤药是否苦涩时,微微摇头。
每一次伪装,都像是在燃烧我所剩无几的生命。嘴角每一次勉强的牵动,都带着血的味道。但看到承安笑得越发灿烂,小脸红扑扑地依偎在我身边,我觉得,值得。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我看着慈宁宫窗外那四方的天空,月光洒在琉璃瓦上,泛着清冷的光。只觉得这金碧辉煌的牢笼,比冷宫更让人窒息。我期待的,从来都不是他的悔悟和补偿,而是真正的、彻底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