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擎走后,北境依旧是那个北境,草原依旧是那片草原,可凌飞雪却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练兵场上,少了那个明明箭术已大有长进、却还会在她炫耀新招式时偷偷撇嘴的月白身影;
钻林子掏鸟窝时,少了那个一边嫌弃“有失身份”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张望的别扭皇子;
就连她最爱吃的桂花糖,似乎也没了以前那种甜到心里的滋味。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她
有时候会望着通往上都的方向发呆,脑子里回响着那个家伙临走前啰啰嗦嗦的叮嘱。
“真是……烦人。”她嘟囔着,用力挥舞着手里的马鞭,策马在草原上狂奔,试图用速度甩掉那种莫名的烦躁。
这日,她照例带着一队亲兵在边境线附近巡视。
远远地,便看到一队凶神恶煞的北戎散兵游勇,围住了几个衣衫褴褛、看样子是逃难而来的黎国百姓。
凌飞雪本欲立刻上前驱散,目光却被难民前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那是个穿着黎国文官服饰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身形清瘦,面容斯文俊秀,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柔弱。
他张开双臂,将那几个瑟瑟发抖的难民护在身后,独自面对着那群手持弯刀、狞笑不断的北戎强盗。
让凌飞雪觉得有趣的是,这书生面对明晃晃的刀锋,脸上虽有惧色,却并未退缩,反而挺直了脊背,试图跟那些根本不通教化的强盗“讲道理”。
“尔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可欺凌弱小?我乃黎国鸿胪寺少卿谢长霖!若伤我黎国子民,我黎国陛下定不……”他声音清朗,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腔调,絮絮叨叨,引经据典。
那模样,不知怎的,就让凌飞雪想起了某个同样爱在她耳边絮叨、试图用“规矩”“礼仪”来约束她的家伙。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勒住马,饶有兴致地抱臂旁观,想看看这个叫谢长霖的书生,能“以理服人”到什么地步。
北戎强盗显然听不懂他的之乎者也,更不耐烦他的絮叨,为首的一个狞笑一声,举起弯刀就朝着谢长霖砍去!
“啧,果然不行。”凌飞雪撇撇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一夹马腹,火红的身影如同闪电般冲出!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那北戎强盗的手腕!
“啊!”强盗惨叫一声,弯刀“哐当”落地。
凌飞雪策马冲到近前,手中马鞭一甩,如同灵蛇出洞,卷住另一个想偷袭的北戎兵,直接将他甩飞出去!
她带来的亲兵也立刻跟上,三下五除二便将这群散兵游勇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凌飞雪这才跳下马,走到惊魂未定的谢长霖面前,歪着头打量他:“喂,书呆子,跟强盗讲道理,你脑子没坏掉吧?”
谢长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红衣少女,她逆着光,身姿挺拔,眉眼飞扬,如同壁画上走下的英武女神。
他脸颊微红,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拱手深深一揖:“在下黎国鸿胪寺少卿谢长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只是……圣人云,仁者爱人,若能以理服之,化干戈为玉帛,岂不……”
“停停停!”凌飞雪赶紧摆手打断他,只觉得头疼,这人的唠叨功力,比起阿擒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了行了,人没事就好。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谢长霖这才说明,他们是黎国派往庸国递交国书的使团,途中遭遇北戎溃兵袭击,与大部队失散了。
凌飞雪觉得这书生虽然迂腐得可爱,但勇气可嘉,便好人做到底,将他们护送回了北境大营,并派人联系上了黎国使团。
一来二去,因为谢长霖需要暂时留在北境等待与大部队汇合,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谢长霖学识渊博,谈吐风趣,如果不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的时候,与凌飞雪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
他会给她讲黎国的风土人情,讲诗词歌赋,讲朝堂趣闻,也会耐心听她讲草原上的故事,听她抱怨练兵的辛苦,眼神温和而专注。
凌飞雪觉得,跟谢长霖相处很轻松,他像一阵温和的风,不像某个家伙,总是让她又气又……有点想。
她甩甩头,把那个月白身影从脑海里赶出去。
她带着谢长霖去看北境壮丽的日落,谢长霖则会即兴赋诗一首,虽然凌飞雪大多听不太懂,但觉得挺好听。
谢长霖还会用随身携带的茶叶,为她泡一壶清茶,那滋味,不同于北境的奶茶,清淡回甘,别有一番风味。
日子仿佛又变得充实起来,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似乎被填补了一些。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凌飞雪摸着枕头底下那块快要吃完的桂花糖,还是会怔怔出神。
平静的日子被骤然打破。
北戎大军压境,来势汹汹。边境烽火连天,战报雪片般飞入大营。
凌威将军率主力迎敌,凌飞雪也奉命率领一支精锐,迂回侧翼,意图奇袭北戎粮草。
然而,军情有误,她率领的这支队伍,陷入了北戎早有准备的重重包围!
喊杀震天,箭矢如雨。凌飞雪手持红缨枪,一身红衣早已被鲜血和尘土染得看不出本色,她如同不知疲倦的战神,枪出如龙,每一次挥刺都带走一条北戎兵的性命。
但敌人太多了,仿佛杀之不尽,身边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她腹背受敌,手臂也被流矢划伤,鲜血浸湿了衣袖。体力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咬紧牙关,脑海中闪过父亲威严又慈爱的脸,闪过北境辽阔的草原……最后,定格在一张昳丽却带着别扭神情的少年脸庞上。
“阿擒……”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
就在她力竭,几乎要放弃抵抗的瞬间——
天际线上,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不同于北戎号角的凌厉号角声!
紧接着,如同银色的潮水漫过地平线,一支装备精良、杀气冲天的骑兵队伍,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狠狠地撞入了北戎军的侧翼!
为首一人,身披亮银麒麟铠,头戴蟠龙银盔,坐下白马神骏异常,手持一杆亮银枪!
他冲在队伍的最前方,枪法凌厉精准,所过之处,北戎兵人仰马翻,如同波开浪裂!
那身影,那枪法,那在万军之中一往无前的气势……
凌飞雪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虽然银甲覆面,看不清容貌,但那熟悉的身形,那刻在骨子里的感觉……
不是那个本该远在上都的皇子宇文擎,又是谁?!
银甲白马的将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隔着混乱的战场,精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望来。
即使隔着面具,凌飞雪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焦灼与坚定。
他看向有些怔忡的凌飞雪,那双总是带着矜持或恼怒的漂亮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滔天的怒火,以及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深沉如海的情感。
“飞雪!”
他的声音因为疾驰和激战而带着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我回来了!”
凌飞雪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看着他出现在这最危急关头的不可思议,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竟忘了身处何地。
梦境之外,温琼华看着这英雄救美、久别重逢的一幕,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谢大人,还有摄政王,这三人,还有这番过往?
温琼华的意识被缓缓抽离,她只听到梦境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属于凌飞雪带着哽咽却又无比坚定的低语:
“混蛋……算你来得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