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梁子”结下后,年少的宇文擎似乎跟凌飞雪杠上了。
他不再满足于在侍卫保护下“观摩”北境风光,而是开始真正沉下心来,跟着北境的将领学习骑射、搏击,甚至处理一些简单的军务。
他骨子里有着皇家的骄傲,被一个小姑娘比下去,是他无法忍受的。
而凌飞雪,依旧是那片草原上最自由的风。她带着宇文擎钻林子掏鸟窝,虽然每次都被宇文擎一本正经地拒绝,认为有失身份,但最后还是会被她硬拉去,然后看着弄得满身草屑、一脸嫌弃却又隐隐兴奋的皇子殿下偷偷抿嘴笑,
带他去摸溪水里最滑溜的鱼,宇文擎第一次脱了鞋袜踩进冰凉溪水时,那僵硬的表情让凌飞雪笑了足足一刻钟,
教他辨识草原上的毒草和能救命的草药。
“阿擒你看,这个叫断肠草,沾一点就能让一头牛倒下!厉害吧?”凌飞雪举着一株不起眼的植物,眼睛亮晶晶的。
宇文擎皱着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板着脸:“既知有毒,还不快扔掉!”
“怕什么呀!我心里有数!”凌飞雪满不在乎,反而凑近他,“你记好它的样子,以后要是有人想害你,你就……嘿嘿。”她笑得像只小狐狸,带着点不符合年龄的狡黠和护短。
宇文擎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脸,心跳漏了一拍,耳根微热,别扭地移开视线,嘴上却道,
“……谁会害本王。”心里却将她的话,连同那株毒草的样子,默默记下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宇文擎的骑射功夫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虽然依旧比不上在马背上长大的凌飞雪,但至少不会再出现箭矢歪到天边去的窘况。
他的皮肤被北境的阳光晒成了浅麦色,眉宇间的矜持依旧,却多了几分属于少年的锐气和……被凌飞雪带偏的、偶尔流露的鲜活气。
两人一个清冷矜持,一个热烈如火,一个恪守规矩,一个百无禁忌,偏偏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成了北境军营和草原上最奇特也最和谐的一道风景。
宇文擎会皱着眉头,看着凌飞雪因为跟士兵掰手腕赢了而高兴地满营地乱窜,然后在她跑过身边时,悄悄塞给她一块从上都带来的、她最爱吃的桂花糖。
凌飞雪则会在他被繁重课业或京城来信困扰时,不由分说地拉他出去纵马,在风驰电掣中,用她特有的方式告诉他,
“想那么多干嘛!天塌下来,先跑痛快了再说!”
时光荏苒,几年光阴匆匆而过。昔日的少年少女都在抽条长大。
宇文擎身量拔高,容颜长开,越发昳丽俊美,气质也愈发沉稳,只是在那身皇子威仪下,看向某团火焰时,眼底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纵容。
而凌飞雪也出落得越发耀眼,褪去了几分孩提时的顽皮,增添了少女的明媚与飒爽,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初露。
她依旧爱笑爱闹,但在正事上,已隐隐有了那个“玉面将军”的风范。
温琼华感受到梦境中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
背景不再是广阔的草原或热闹的军营,而是一处安静的、开着零星小花的草坡,夕阳将天际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宇文擎和凌飞雪并肩坐在坡上,望着远方的落日。两人都沉默着,与平日里的吵闹截然不同。
宇文擎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身旁的草叶,唇抿得有些紧。
他即将结束在北境的历练,不日就要返回上都。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可当真这一天临近,胸口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少女被夕阳镀上柔光的侧脸。
她正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几年相处,这个像火焰一样闯入他生命、把他原本规整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女孩,早已在他心中占据了独一无二、无人可替代的位置。
他习惯了她的吵闹,习惯了她的“无法无天”,甚至习惯了在她闯祸后,一边板着脸训斥,一边默默帮她收拾烂摊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他清楚地知道,她是翱翔九天的鹰,是驰骋草原的马,而上都,是黄金铸造的牢笼。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回去,未来会如何,更不知道……她会不会记得他。
“喂。”凌飞雪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点惯有的不耐烦,
“你明天真要走了?”
宇文擎心头一紧,点了点头:“嗯。父皇旨意已下。”
“哦。”凌飞雪应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继续看着远方。
看着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宇文擎心里那股闷气更重了。
他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凌飞雪放在膝盖上的衣袖一角。
凌飞雪诧异地回头看他。
宇文擎的脸在夕阳下泛着红,不是晒的,是臊的。
他觉得自己这举动实在不符合皇子身份,可话到了嘴边,却不受控制地变成了絮絮叨叨的叮嘱:
“我走了以后,你……你别总是一个人往深山里跑,遇到狼群怎么办?”
“跟士兵比武切磋可以,但别下手没轻没重的,真把人打伤了,凌将军面上也不好看。”
“还有,晚上别贪凉踢被子,北境夜里冷,容易着凉……”
“那些来历不明的人送的东西,别乱吃,别乱收……”
“若是……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派人送信到上都给我……”
他平日里难得说这么多话,此刻却像是要把未来几年的话都说完似的,拉着她的衣摆,一句接一句,事无巨细,从安危到起居,啰嗦得像个老妈子。
凌飞雪一开始还皱着眉,似乎嫌他烦,但听着听着,看着少年皇子那紧抿的唇、微红的耳根,和那双漂亮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担忧与……某种她尚且不懂的复杂情绪,她心里那点不耐烦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暖洋洋的感觉。
她歪着头,打断他:“阿擒,你怎么比我爹还啰嗦?”
宇文擎被她一噎,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更红了,有些气急败坏地想松开手:“谁啰嗦了!本王只是……”
“知道啦知道啦!”凌飞雪却反手抓住了他想要抽回的手,她的手心温热,带着习武之人的力度和薄茧,笑嘻嘻地说,
“我都记下了!不往深山跑,不把人打残,不踢被子,不乱吃东西,有麻烦就找你!行了吧?”
她的笑容依旧灿烂没心没肺,仿佛离别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宇文擎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感受着那陌生的、却让他心跳失序的触感,所有的话都忘在了脑后。
他怔怔地看着她,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眼中,像是洒满了碎金。
情窦已开的皇子,心中百转千回,满是不舍与隐忧。
而未解风情的少女,只当是好友离别,虽有淡淡惆怅,却依旧明亮如初阳。
“凌飞雪……”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嗯?”她抬眼看他,眸中清澈见底。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句盘桓在心头许久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只是紧了紧被她握住的手,然后缓缓松开,站起身。
“保重。”
他留下这两个字,转身走向坡下等候的侍卫,背影在夕阳下拉得修长,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落寞与决然。
凌飞雪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奇奇怪怪的……”
梦境之外,温琼华看着这青涩而真挚的一幕,心中酸软一片。
这美好的、带着淡淡离愁的过往,与后来残酷的真相交织在一起,让她对那坐在轮椅上的摄政王,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触。
而这段回忆,似乎也快要接近某个关键的转折点了。巫源让她看这些,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