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照进屋檐,江知梨已经坐在堂前翻账本。云娘端来一碗热粥,她摆了摆手。
“不饿。”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厮冲进来,声音发颤:“夫人,宫里来人了!圣旨到了!”
江知梨抬眼,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
“宣谁?”
“沈……沈怀舟将军,升任游击将军,即日授印!”
堂内静了一瞬。云娘猛地抬头,脸上露出喜色。江知梨却没动,只是慢慢合上账本,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压。
“知道了。备车,去陈家祠堂。”
云娘一愣,“现在?”
“现在。”她起身,理了理衣袖,“他升了官,我这个当娘的,得去告慰祖宗。”
马车驶出府门时,街上已有人议论纷纷。几个妇人站在巷口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沈家二子升官了。”
“一个毛头小子,才去边关多久,就当将军?”
“还不是靠他娘。那主母手段狠,听说连赵武都被她拿捏住了。”
“勋贵子弟,凭母得官,算什么本事。”
话传到车上,江知梨只听着,没说话。车帘被风吹起一角,她看见街角茶铺里坐着个穿褐衣的男人,低头喝茶,袖口露出半截旧伤疤。
她收回目光,低声问云娘:“影七今日可送了消息?”
“送了。今早刚到,说朝中几位御史已在私议,准备弹劾沈将军资历不足,恐难服众。”
江知梨点头,“让他们议。”
她靠在车壁上,闭了会儿眼。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心音——
“三皇子需沈家支持”。
五个字,短促清晰。
她睁开眼,嘴角微动。
马车停在陈家祠堂外。她下车,走进正堂,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青烟升起,她跪下叩首。
“列祖列宗在上,二子怀舟不负所托,已立军功,蒙圣恩擢升。今日特来禀告,望先人安息。”
她说话时声音平稳,一字一句都清楚。身后跟着的仆妇们低头垂手,没人敢出声。
拜完起身,她转身往外走。刚出大门,一辆华盖马车从街口驶来,停在祠堂前。
车帘掀开,三皇子亲自下来。
他身穿常服,未带仪仗,只随了两名侍从。见到江知梨,拱手行礼。
“沈夫人。”
江知梨还礼,“殿下亲至,折煞民妇。”
三皇子摇头,“本宫是为沈将军而来。昨夜得知他升职,特来道贺。”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递过来。
“这是东城军营的通行令,你儿子若回京述职,持此令可直入辕门,不必通报。”
江知梨接过,看了一眼,收进袖中。
“多谢殿下厚爱。”
三皇子看着她,“沈将军战功,朕亲见。那些说他靠母得官的人,不过嫉妒罢了。”
江知梨垂眸,“殿下明鉴。”
“你也不必太过谨慎。”三皇子语气放缓,“本宫知道你在布局,也知道你需要时间。但有些事,不必一个人扛。”
江知梨没接话。
三皇子又道:“李御史昨日已联名上书,提议重审北境粮草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抬眼,“意味着有人坐不住了。”
“正是。”三皇子点头,“所以你要稳住。沈将军这一步,走得漂亮。接下来,该我们动了。”
说完,他转身登车离去。
江知梨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许久未动。
云娘轻声问:“夫人,我们回府吗?”
“不。”她说,“去布政司门口等。”
“等什么?”
“等那些要弹劾我儿子的人。”
半个时辰后,几名朝臣从衙门出来,边走边谈。为首的正是孙御史,手里拿着一份奏稿。
“沈怀舟年纪尚轻,骤居高位,恐难服众。我已拟好折子,请陛下慎思。”
旁边一人附和:“不错,此人背后又有其母操弄,若再纵容,怕成外戚专权之势。”
他们说着,忽然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素色马车。车旁站着个女子,穿月白襦裙,外罩鸦青比甲,发髻简单,面容沉静。
正是江知梨。
孙御史一怔,“沈夫人?”
江知梨走上前,拱手,“各位大人辛苦。”
几人面面相觑。
她继续道:“我儿升职,确有侥幸之处。但他斩敌十二,夺回哨塔,活捉俘虏,这些军报诸位都看过。不知哪一条,算不得功?”
孙御史皱眉,“军功是一回事,统帅之责又是另一回事。他资历太浅,难当大任。”
“那依大人之见,”她反问,“多少岁才算不浅?二十不行,三十才行?可三十年前,霍去病十八岁就带兵出塞,打得匈奴千里奔逃。大人是要等我儿四十岁再立功,还是干脆让他一辈子别打仗?”
孙御史语塞。
她又看向其他人,“你们说我靠女人手段操纵朝局。可我一个寡妇,能找谁操纵?赵武是朝廷命官,三皇子是皇室血脉,他们若真觉得我儿不堪,一句话就能压下圣旨。可他们没有。为什么?因为战报写得清楚,功劳摆在那儿。你们看不见功劳,只盯着出身,是不是心里有鬼?”
几人脸色涨红。
“你——”
“我不用你们喜欢我儿子。”她打断,“我只要你们记住一件事:他流的血,是真的。他杀的人,也是真的。你们在京城喝茶议事的时候,他在边关啃干粮、睡雪地。你们若真为国计民生着想,就闭嘴。若不是,那就继续写你们的折子,看陛下信你们,还是信战场。”
说完,她转身登车。
车轮启动时,她听见身后有人低骂:“狂妄妇人!”
她没回头。
马车驶过长街,阳光照在车窗上。她取出那块通行令,在掌心摩挲了一下。
“云娘。”
“在。”
“告诉影七,从今天起,每日加报一次朝中动向。尤其是三皇子身边的人,盯紧些。”
“是。”
“还有,写信给怀舟。”
“说什么?”
“就说——”她顿了顿,“这局,我们赢了第一步。”
云娘记下,低头去写。
江知梨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街道喧闹,车轮滚滚向前。
她忽然又听见一道心音——
“李御史欲联姻沈家”。
四个字,突兀出现。
她睁开眼,目光一闪。
“云娘。”
“嗯?”
“停下笔。先别写信。”
“怎么了?”
“改口。告诉怀舟,让他查李御史家中近三个月的往来宾客名单。特别留意有没有提过婚事。”
云娘疑惑,“婚事?”
“对。”她声音低下来,“有人想拉拢我们,也有人想吞下我们。得看清楚,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云娘点头,记下。
马车转入侯府侧门。她下车,刚踏上台阶,迎面撞见沈棠月跑出来。
“娘!二哥升官了是不是?”
江知梨摸了摸她的头,“是。”
“我就知道他行的!赵武那么厉害的人都被他打服了,谁还能说不行?”
江知梨没笑,只说:“进去吧,别在外头嚷。”
沈棠月拉着她的手往里走,“娘,你说三皇子会不会帮我们?他看起来挺正派的。”
江知梨脚步一顿。
“正派的人,往往最危险。”
“啊?”
“没什么。”她继续走,“你去练字,下午我要检查。”
沈棠月吐了吐舌头,蹦跳着走了。
江知梨走进正堂,坐下。云娘奉茶,她没喝。
“把账本拿来。”
“您不是刚看过?”
“再看一遍。”她说,“特别是上个月拨给商行的那笔银子,查清每一两去向。”
云娘应声去取。
江知梨盯着地面,手指在桌沿敲了两下。
外面传来一声鸡叫。
她抬起头,看向院门口。
一辆不起眼的驴车停在那里,赶车的是个老农打扮的人,低头不语。
她认得那辆车。
三天前,它出现在边关密道附近。
现在,它来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