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的手伸向案几下的暗格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掀帘而入,脸色发白。
“报——敌军夜袭哨塔,沈哨官带人迎击!”
赵武猛地站起,手停在半空。他盯着那亲兵,“伤亡如何?”
“不清楚,但……沈哨官已率队冲进敌阵。”
赵武沉默片刻,转身抓起披风往外走。经过沈怀舟营帐时,他脚步一顿,却没停留。
三更天,战报传回。
沈怀舟斩敌十二,夺回哨塔,活捉两名俘虏。敌军退至十里外扎营,不敢再进。
赵武坐在主帐,听着副将复述战况,手指在桌沿敲了两下。
“他一个人冲进去的?”
“是。五十人跟不上,他自己先动的手。”
赵武闭了闭眼。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同一时刻,江知梨正坐在灯下拆信。云娘站在一旁,低声说:“边关八百里加急,刚送到。”
信纸展开,只有短短一行字:**“子安,敌退。”**
她看完,将信凑近烛火。火舌卷上来,纸角变黑,化作灰烬飘落。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就在这一瞬,耳边响起一道心音——
“影七乃赵武细作”。
五个字,冷硬如铁。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桌上另一封未拆的密报上。那是周伯今早送来的,写着边关近五日粮草调度明细。她原本没在意,现在却伸手将它翻开,一页页扫过。
第三页,一处记录突兀跳入眼中:前日申时,影七出营,持赵武令箭,往西山方向去。归营时浑身湿透,说是遇雨。
可那日全天无云。
她合上密报,指尖轻叩桌面。
“云娘。”
“在。”
“把影七的底细查清楚。我要知道他何时入伍,跟过哪些人,有没有在京中走动过。”
“是。”
“另外,”她顿了顿,“拟一道假军情,就说北境斥候发现敌军主力集结,疑有大动作,需立即增防东岭。”
云娘一愣,“可这是假的……”
“我知道。”她淡淡道,“但要让影七看见。”
两天后,影七照例来取日常军报。
他穿着普通士兵的褐衣,身形瘦小,话少,做事利落。江知梨让人把那份假军情夹在一堆公文里,放在显眼位置。
影七进来时低着头,快速翻阅,目光在那张纸上停了一瞬,随即收回。
他走后,江知梨让云娘跟踪他的路线。
傍晚,消息回来:影七去了城西一间茶铺,与一个戴斗笠的男人说了不到十句话,便匆匆离开。
江知梨点头,“传信边关,就说东岭已有埋伏,只等敌军入瓮。”
又过三日,边关捷报再至。
“沈怀舟识破敌计,设伏反杀,斩首三十,焚其粮车五辆。”
赵武在战报上批了两个字:**“荒唐。”**
但他当晚就把影七叫到了帐中。
帐内无灯,只有炭盆微亮。影七跪在地上,头低着。
“你前日出营,去了哪里?”
“回将军,西山巡防。”
“雨呢?”
“……属下记错了,那天没下雨。”
赵武冷笑,“那你为何绕路茶铺?”
影七身体一僵。
“你说,我给你多少银子?”
“二十两。”
“那你说,我让你传什么?”
影七沉默。
赵武一脚踹翻椅子,“你传的是‘敌军主力集结’,可沈怀舟打的是哪一路?东岭!他怎么知道东岭有埋伏?除非他知道敌人会去那里!”
影七额头抵地,“属下……不知。”
“你知不知道,你传的假消息,害我调兵失误,差点让真敌军偷袭得手?”
“属下该死。”
“你是该死。”赵武声音压下来,“但你背后的人更该死。说,谁让你这么做的?”
影七咬牙不语。
赵武抽出腰刀,架在他脖子上,“不说,你现在就死。”
“是……夫人。”影七终于开口,“沈家那位主母。她早就知道我是细作。”
赵武手一顿,“你说什么?”
“她让我看见假军情。她知道我会传出去。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赵武盯着他,眼神变了,“她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但她留着我,就是为了让敌人收到错的情报。她拿我当棋子,也拿您当靶子。”
帐内静了很久。
赵武慢慢收刀,“她想干什么?”
“她不想让您信任任何人。”影七低头,“包括她儿子。”
赵武坐回椅子,手撑额头,“所以这仗,根本不是沈怀舟打的。是她在打。”
影七没答。
赵武忽然笑了一声,“好狠的心。”
与此同时,江知梨正在院中练针。
她左手摊开,右手执银针,在指腹上划出细小血痕。每一道都精准避开经络,只留表皮伤。
云娘站在旁边,忍不住问:“您真不怕影七泄密?他若说出您故意放情报的事……”
“他不会说。”江知梨收针,用布擦手,“因为他知道,一旦我说他不是细作,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可万一赵武杀了他?”
“赵武不会杀他。”她转身往屋里走,“一个能被利用的细作,比死人有用得多。”
云娘跟上,“那接下来呢?”
“等。”她说,“等赵武开始怀疑身边每一个人。等他不再相信任何一道军令。等他变成孤家寡人。”
她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人心一旦裂了缝,风吹一下,就会崩。”
数日后,边关再传消息。
赵武下令整肃军营,凡未经许可出入营门者,一律关押审问。三名亲兵被杖责,一名副将被撤职。
沈怀舟未受影响,反而因屡立战功,被提拔为游击将军。
江知梨收到消息时,正在教沈棠月算账。
她听完,只点点头,“记好了,每月初一核对一次进出账目,别等人把窟窿捅到头顶才发觉。”
沈棠月应下,抬头问:“娘,二哥那边没事吧?”
“他很好。”她说,“比我想的还稳。”
“那赵武呢?他会不会对二哥动手?”
“他不敢。”她放下笔,“现在他连自己人都不信,怎么敢动我儿子?”
沈棠月松了口气。
江知梨却没笑。她看向窗外,天色阴沉,快要下雨。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没来。
而她已经布好了局。
十天后,影七再次被召入主帐。
赵武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封信。
“你认识这个字迹吗?”
影七看了一眼,心跳骤停。
那是他三年前写给京中兄长的家书。本该烧毁的。
“你兄长死了。”赵武说,“上个月,被人割喉,死在客栈。没人知道为什么。直到我在他床板下找到这封信。”
影七脸色发白,“将军……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赵武打断,“因为你是被选中的。有人需要一个能传递消息的人,又不能让他太聪明。你够蠢,也够忠心。所以他们挑了你。”
影七颤抖,“谁……是谁?”
“我不知道。”赵武盯着他,“但我知道,你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
影七猛地抬头。
“我放你走。”赵武说,“带着这封信,回京。去找沈家那位夫人。告诉她,我知道她在做什么。也告诉她,我不傻。”
影七没动。
“去。”赵武把信扔到他面前,“告诉她,若她真想赢,就别再拿这种手段试探我。”
影七拾起信,踉跄退出。
三日后,他抵达京城,跪在江知梨门前。
云娘通报时,江知梨正在绣帕子。她头也没抬,“让他等着。”
半个时辰后,她才出来。
影七跪在院中,双手捧信。
她接过,打开,看完,笑了。
“赵武让你带什么话?”
“他说……他知道我在做什么。”
“然后呢?”
“他说,我不傻。”
江知梨把信折好,放进袖中。
“你的命,我留着有用。”她说,“明天开始,你住进西厢。每天写一份军营见闻,交给我。”
影七愕然,“可我是细作……”
“现在你是我的人了。”她转身往屋里走,“记住,别想逃。你逃到哪,我都找得到你。”
影七跪在地上,久久未动。
屋内,江知梨坐在灯下,取出一根银针,在灯焰上烤了烤。
她轻轻划开指尖,让一滴血落在新折的信纸上。
血渗进墨迹,模糊了一个名字。
她吹干纸面,封入信封。
外面传来更鼓声。
她起身关窗,动作很轻。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熄了蜡烛。
黑暗中,她站着没动。
直到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