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夏紫嫣指着影子惊呼，声音里带着雀跃，“你在写诗呢！写给谁的？是不是给穿红裙子的姑娘？”
她踮着脚，想看清诗的全貌，却被水波晃得眼花缭乱。
苏锦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书生身边的影子吸住了——
那是个穿着月白纱裙的女子，裙摆在水里像朵盛开的白荷，发间别着朵蓝莲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侧脸的轮廓在水波里若隐若现。
鼻梁的弧度、唇线的柔和，像极了白芷蓝光里的模样。
她抬头对着书生笑，嘴角的梨涡里像盛着月光，指尖沾着墨，正往书生的砚台里添水，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白芷……”他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池里的女子突然回过头，对着他的方向轻轻点头，发髻上的蓝莲花在水里晃了晃，像在回应。
手里的墨锭“咚”地掉进砚台，墨汁在水里晕开，像朵绽放的蓝莲花，层层叠叠，把周围的水波都染成了淡蓝色。
就在这时，池水里突然又多了个影子，穿着绯红的劲装，腰间系着银线囊，囊口的流苏在水里飘得像火苗，手里挥着银线。
银线在水面上织出个小小的网，网眼是莲花形状的，正好罩住了书生的影子。
影子的主人对着月白裙的女子做了个鬼脸，嘴角还叼着根草，像在宣战似的，眼里的光比太阳还亮。
“是令狐姐姐！”夏紫嫣拍了下手，巴掌的回声惊飞了池边柳树上的麻雀，“她跟白芷在抢锦晨哥呢！你看她那得意样，跟上次抢烤红薯时一模一样！”
池水里的影子突然乱了起来，水红襦裙的影子举着糖葫芦跑过来，裙摆扫过水面，带起片红雾。
青衫女子的影子也收起莲丝帕围上前，帕子在水里挥出圈银线。
四个影子围着书生的影子，像幅热闹的画，你推我搡，笑闹声仿佛都顺着水波传了上来，叮叮当当的，像串掉在水里的银铃。
水波轻轻晃，影子渐渐模糊，最后融成一团，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晕开片温柔的灰蓝色。
“没了……”夏紫嫣的声音有点失落，她往池里扔了颗石子，涟漪把最后的影子也搅没了，只剩下冠云峰的倒影孤零零地立在水里。
“我还没看清楚，我的前世跟谁在一起呢，是不是个会变戏法的糖人师傅？”
“这样才好。”秀娘把她拉回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辫子，辫梢的红头绳在晨光里闪着光，“前世再好也是过眼云烟，今生的日子才要好好过。”
她指着池边的青苔，青苔上还留着刚才夏紫嫣踩的脚印，正慢慢被露水填满。
“你看池边的青苔，不管前世是石头还是泥土，今生能晒着太阳，能被露水滋润，就是好的。”
苏锦晨还站在池边，手里的莲子烫得手心发麻，像揣了块小烙铁。
他望着恢复平静的水面，水面上的冠云峰清晰依旧，石缝里的藤蔓垂着，像谁忘了收的绿丝带。
突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堵得发慌又暖得发烫，像喝了杯加了桂花的热酒。
他想起林老头昨晚的话，想起池水里四个模糊的影子，突然明白有些牵挂从来不是选择题。
就像冠云峰的倒影，不管被风吹得怎么晃，被石子搅得怎么乱，根都扎在同一块石头上，分不开，也拆不散。
玄鳞从他怀里跳出来，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金绿相间的光，像块会动的宝石。
它往池里喷了口龙气，龙气在水面上化成圈淡蓝色的雾，雾里闪过四个小小的光点。
像四颗星星在眨眼睛，红的、青的、蓝的、绯的，围着个金色的光点转了圈，才慢慢散去。
小龙对着他晃了晃脑袋，尾巴尖卷住他的手指，往园外的方向指了指，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像在说“该走啦，还有好吃的在等着呢”。
“该走了。”林老头磕了磕烟杆，烟杆上的烟灰落在青石板上，被风吹着往园外飘，像群小蝴蝶在飞。
“听说前面的山塘街有卖苏式汤面的，鳝糊面配着姜丝，暖得能熨帖到骨子里，还有现做的蟹壳黄，芝麻撒得密密麻麻，咬一口能掉半盘渣。”
苏锦晨最后望了眼冠云峰，阳光已经完全照透了池水，池底的青苔像铺了层绿绒毯，绒毯上还绣着水藻的影子，弯弯曲曲的，像谁的笔迹。
偶尔有小鱼游过，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影子在绒毯上轻轻滑，像谁在写字，写的大概是“别急，慢慢来”。
他把莲子揣回怀里，指尖的温度还留着蓝光的暖意，突然笑了笑——
管它前世是谁，今生的约定，眼前的人，身边的牵挂，才是最该握紧的，像握住这颗温热的莲子，不松手，就够了。
夏紫嫣已经拉着夏紫薇往园外跑，辫子在身后甩得像小鞭子，声音像只快活的黄莺，穿透了园子里的晨雾：“等等我！我要吃双浇头的！鳝糊加爆鱼！还要加两份姜丝，辣死你们！”
秀娘跟在后面，手里的蓝印花布包晃悠悠的，包角绣着的白莲花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里面装着给婉儿的苏绣帕子，帕子上的并蒂莲沾了点露水，像刚从荷塘里摘下来的。
林老头的烟杆在石板路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笃笃笃”的，像在哼一首没谱的歌，歌词大概是“吃饱喝足，啥都不愁”。
苏锦晨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留园的晨雾、冠云峰的倒影、池水里的影子，都像场温柔的梦。
梦里有前世的牵挂，有今生的羁绊，醒来时，却发现这些都化作了身边的笑声、手心的温度、怀里的莲子。
他紧了紧怀里的青铜鼎，鼎身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暖的像有人在陪着他。
不管前世纠缠着多少牵挂，今生能并肩走在这阳光下，听着彼此的笑声，闻着空气里的桂花香。
就像池水里的倒影，纵然会被风吹散，会被石子搅乱，也总能在某个时刻，重新聚成温暖的模样，像朵永远开在心里的蓝莲花，带着所有人的温度，慢慢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