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时间,对在藤袭山刀尖舔血、挣扎求存的香奈乎来说是难熬的生死考验。
然而对于心悬选拔结果的雪烛而言,这四天却被他填塞进了近乎偏执的行动力中。
那夜悬崖上,谷底微弱的灯火如同寒夜里的萤火,点亮了他内心深处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念头——力量!
需要更多像三川那样,能在仇恨与绝望的废墟上,重新燃起守护之火的种子!
鬼杀队现行的、依靠天然觉醒与漫长培育才能诞生剑士的模式,面对恶鬼层出不穷的屠戮,效率太低太慢了!
这残酷的生存战争,必须换种打法!他雪烛,要当那个变数!
一场席卷附近数个鬼患严重村庄的、堪称疯魔的“人才掠夺”行动,轰轰烈烈拉开了帷幕。
雪烛不再低调潜行。
每到一村,他便直奔村长或最有威信的老者,提出一个简单到极致也严苛到变态的要求:
“把村里十六岁以下,还有把子力气没被吓破胆的半大孩子都叫来!告诉他们,机会就在眼前!”
他声音清冷,目光锐利如刀锋,“只要能用他们手里的木棍,”他随手掂起一根在地上捡的、粗细长短勉强凑合的普通木棍,“挡下我这一刀,”他抽出自带的、分量十足的白桦木训练刀,“并且在挡刀的同一瞬间,或者挡刀的一刹,能用他们那烧火棍碰着我雪烛身上任何一个地方!不管是指尖刮到衣角,还是棍头蹭到靴子边!只要碰到!就算他过关!我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拿起真刀,去砍那些吃人怪物的脑袋,为爹娘亲人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石破天惊的要求,在那些刚刚经历过鬼物袭击、亲人惨死、空气中还飘荡着血腥与绝望的村落里,如同丢进油桶的火星!
报仇!力量!改变命运!保卫家园!任何一个理由都足以点燃少年们压抑的怒火和渴望。
更何况,主持这一切的,是眼前这位俊美如画却眼神冷冽、刚刚亲手斩杀了肆虐村庄的恶鬼的活传奇!
于是,乱象纷呈的草根选拔在打谷场、破庙前、大户人家的晒谷坪上轮番上演。
雪烛一身雪色羽织,手持白桦木刀,站在场中宛如风暴之眼。
少年少女们或紧张、或激动、或跃跃欲试地排着长队,轮番上前。
“开始。”毫无废话,话音落下的刹那,雪烛手中沉重的白桦木刀便化作一道模糊的白色闪电!
只有最基础的直刺、斜劈、横扫三式!
没有花哨,却快得如同毒蛇吐信,力量沉得像是被拍了一掌!
刁钻的角度更是直击关节、手腕、破绽重心!
嘭!一个块头最大、吼得最凶的农家少年,手中木棍刚抬起一半,就被木刀精准扫中肘关节,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个身子都麻了。
啪!一个反应还算快的女孩,试图侧身格挡,雪烛的木刀却如鬼魅般变向,刀背轻轻敲在她握棍的腕骨上,一阵钻心的痛让她惊呼撒手。
噗!一个试图靠灵活步法左右游斗的少年,被雪烛看似随意的前踏配合一个下截,木刀前端狠狠戳中他跃起的膝盖,瞬间失去平衡摔了个狗啃泥。
一个接一个上去,一个接一个以更狼狈的姿态、更快的速度滚下阵来。
连那快如闪电的木头都碰不着,更别提格挡反击了。
雪烛的动作简洁、高效,预判精准得可怕,人群里的惊叹和倒抽冷气声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沉重叹息。
“下一个。”雪烛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冷冽的目光如同刀锋刮过那些年轻却沮丧的脸庞。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站了出来。
那是个顶多十一二岁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旧衣,枯黄的小脸没什么血色,细胳膊细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唯独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被寒潭浸过的黑曜石,没有任何少年人的跃跃欲试或恐惧不安,只有一种几乎剥离了情绪的、野兽般的极致专注。
她小小的手握着一根明显过长的树枝削成的简陋“木棍”,指节捏得泛白。
当雪烛手中那沉甸甸的白桦木刀再次带着令人心颤的劲风斜劈而下时,女孩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试图硬碰硬格挡或惊慌后退。
动了!
她的动作小得惊人!不是挡,更像是“卸”!
左脚看似笨拙地后撤小半步,身体微妙地向右侧一拧,那根过长的、粗劣的木棍以一个极小的弧度上撩,并非去迎击力大势沉的白桦木刀,而是极其精准地用棍端三分之一处,在刀势力量爆发的临界点前一瞬,轻轻顶在了雪烛木刀的刀身侧面靠下的位置!
一个巧妙得匪夷所思的卸力点!
嘭!
沉甸甸的碰撞声中,雪烛感到了刀上传来的一个极其巧妙的偏转力道!
虽然他纹丝不动,但这小女孩居然真的让必杀一刀的轨迹产生了一丝不可控的偏移!
而就在这刀锋轨迹偏移、力量出现短暂回撤的瞬间——那女孩瘦小的身体如同被这一刀的反作用力向后弹开般猛地一个后旋!
没有多余花哨!纯粹是身体在巨大冲击后本能的平衡调整!
但就在这旋转的同时!
她那根握在手里的、细长的简陋木棍如同毒蛇出洞!
借着旋转之势,棍尖极其刁钻地、快得只剩一道残影,直刺雪烛因出刀而略微前倾的左臂手肘外侧!
啪!
一声极其清脆的轻响。
全场死寂!
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身影和她那根简陋木棍的顶端——那脏兮兮的棍头前端,稳稳地、轻轻地抵在了雪烛雪白羽织包裹着的左侧肘关节上!
虽然那力量弱得如同被草叶拂过,但……碰到了!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
女孩自己似乎也愣了一下,那股野兽般的专注瞬间褪去,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立刻收棍后退,小脸绷得紧紧的,抿着嘴,默默站好。
雪烛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带上了一丝惊讶的亮光,他缓缓收回木刀,看着这个营养不良的小豆丁。
“很好。”他点了点头,声音里那千年寒冰似乎裂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告诉我,谁教的你?或者……你自己想的?”
女孩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却很清晰:“…没人教…爹…爹死前…推过我一次…那鬼…爪子扫过来…我摔在地上…就…躲开了…那个感觉…我觉得…有点像…”
雪烛眸光更深了。
本能!绝境下逼出的、对动作轨迹的本能预判和身体应激反应!
这是个天生为了在死亡线上跳舞而生的胚子!
“你叫什么?”他问。
“……”女孩迟疑了一下,声音更低,“二亚……”
雪烛嘴角抽了抽,这名字实在…他干脆大手一挥:“名字以后再说。你,合格了!站我身后。”
二亚…或者说未来的“狼崽”眼睛猛地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巨变,小嘴微张,随即用力点头,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躲到了雪烛高大的身影之后,仿佛找到了最坚固的堡垒。
这石破天惊的“首杀”,如同点燃了引信,在后面的测试中虽然再难出现如此惊艳的表现,却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终于在扫荡完最后一片区域后,雪烛站在村口,看着身后站着的六个或高大或瘦小、但眼中都燃烧着强烈渴望与仇恨火光的少年少女。
“六个…”雪烛数了数,清俊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种名叫“愁苦”的表情,他狠狠挠了挠自己那头如雪的白发。
“老子跑了四个大村,加起来快两千人!就刨出这六个?!搞毛线啊?!这效率比筛米还慢!”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六个里面,除了二亚,其他也是他从一群歪瓜裂枣里硬是凭着那份仇恨和潜质挑出来的尖子了。
香奈乎训练时虽然能格挡甚至反击很多次,但要说打中他…那也是做梦。
当然,也是那个时候和香奈乎的指导动了真格。
“唉…鬼杀队这帮子木头脑袋…”雪烛仰天长叹,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怨念,“要是早学我这样广撒网捞苗子,还愁没人砍鬼?!早把上弦那些老王八砍成八百段了!”
他脑海中浮现香奈乎那平静接受训练、默默努力的身影,一股子邪火更盛,“我这方法,一年就能塞满一个柱出来!”
当雪烛带着这六个“淘”来的、风尘仆仆却又眼神倔强的少男少女,穿过庭院,站在产屋敷耀哉面前时,连这位涵养极深、总能维持着平和温润的主公,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雪烛身上,他那一身狼狈的羽织也难以掩盖那份锐利的气场。
他对着耀哉单膝点地,声音清朗:
“主公大人,这些孩子,是从各个被鬼毁灭的村落‘刮’出来的‘野苗’。”
“他们要么父母双亡,要么亲人遇害,心里都烧着一团火,想要斩鬼,想要保护活下来的人。”
“他们的资质…还凑合。我觉得与其让他们在绝望里腐烂,或者被哪头突然冒出来的恶鬼吃干抹净,不如让我带出来。给他们一条路走!一个可能变强、将来能举起刀保护更多人的机会!”
耀哉那双盲眼仿佛能穿透黑暗,静静地“注视”着雪烛身后那些紧张、激动、又带着伤痛和渴望的孩子。
他们衣衫破旧,手脚粗糙,但他们的心跳很快,眼神灼热得像能点燃空气。
雪烛话音未落——
“我们愿意!”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嘶吼,带着这个年纪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不顾一切!六个孩子猛地挺直了胸膛,脸上没有任何退缩!
那个叫二亚的小女孩也努力踮着脚,用力点着枯黄的小脑袋!
面对这份纯粹到近乎决绝的渴望,耀哉脸上的那份惊愕缓缓化开,最终变成了一种复杂交织的神情——有动容,有理解,有身为领袖的责任带来的沉重,更有对雪烛这“离经叛道”之举带来的巨大冲击的考量。
“……雪烛……”耀哉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我很理解你所做的…也认可这些孩子们心中的火焰…他们确实是值得培育的种子…”
他话锋一转,虽然语气依旧柔和,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更像是在对雪烛本人强调一个不容逾越的底线:
“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务必谨记,也务必让所有参与其事的队员谨记——鬼杀队的存在,在于守护,而不是逼迫!”
他向前微微倾身,无形的压迫感悄然弥漫,“绝对,绝对不可以以任何形式强迫任何人加入鬼杀队!”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守护的意志,只能发自内心,强扭的瓜,只会最终害人害己。记住,雪烛。”
雪烛迎着耀哉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重重点头,眼神无比认真:“是!主公大人!我明白!我保证!这一点,绝不会忘!”
“那么,”耀哉的脸上重新恢复温和,“隐部队,请带这些勇敢的孩子们下去,妥善安排住宿和基础照料。接下来他们将根据各自的天赋和潜能,被送往不同的培育师那里。”
几位穿着统一、气质沉稳的隐成员迅速上前,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引导着那六个一步三回头、对雪烛充满依恋又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年少女离开。
雪烛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中的大石头才算落下一半。
另一半,则重重砸向另一个名字——
香奈乎!
时间到了!
他几乎一刻也等不及,身影如疾风般冲出总部大门,朝着蝶屋的方向飞掠而去!
“哎呀!”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少女的痛呼。
正在廊下捧着一大摞绷带急匆匆赶路的神崎葵,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突然出现在拐角的坚实胸膛上!
巨大的冲击让她手里那捧得高高的白色绷带如同天女散花般哗啦啦散落一地。
“嘶…痛…谁啊走路不看……啊!雪烛大人!”神崎葵揉着撞得酸痛的鼻子,抬头看清来人,顿时惊得忘了疼痛,小脸通红,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绷带。
雪烛身形纹丝未动,看着狼狈的小葵,嘴角难得地向上微微勾了一下,俯身伸出手,动作利落地帮她一起快速收拾散乱的绷带。
“小葵?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找你啊!雪烛大人!”神崎葵顾不上捡绷带了,也顾不上鼻子的酸痛,激动地一把抓住雪烛的袖子,几乎跳起来,指着里面房间的方向,声音因为兴奋和急促而有些尖:“大事!香奈乎回来了!她…她通过最终选拔了!真的通过了!这,这么重要的大好事,我一听就到处找你想告诉你!”
嗡!
雪烛感觉脑子里那根一直绷紧的弦猛地一松,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和欣慰填满!
他身上的冷冽气息瞬间被一股温暖取代。
香奈乎…她真的做到了!凭自己的力量,从藤袭山的死亡试炼中走了出来!
一股迫切想要见到她的冲动汹涌而至。
“知道了!”雪烛清冷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和急切,“谢谢你了小葵!”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从神崎葵眼前凭空消失!只留下一阵微风拂过她额前的刘海。
神崎葵抱着刚捡起一半的绷带,望着瞬间空荡荡的廊道,愣在原地,随即忍不住噗嗤一笑,小声嘟囔:“真是…一点都藏不住心事的‘护妹狂魔’啊,明明平时那么酷……”
嗖!
话音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里,一阵疾风又从她背后袭来!
“哇!”
惊呼声中,神崎葵感觉自己的屁股蛋儿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记脚尖!
雪烛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她身后,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恶作剧成功的促狭笑意:“小丫头片子,又瞎编排我什么呢?什么护妹不护妹?蝶屋里的每一个丫头片子,我都在乎!懂不懂?赶紧的,磨蹭什么,带路!去看我们通过了最终选拔的大剑士!”
看着雪烛眼里那份难得流露出的真切的暖意和期待,神崎葵摸着被踢的屁股,脸颊更红了,但心里却暖暖的,忍不住破涕为笑:“是!是!雪烛大人!这就带您去!”
她立刻抱起剩下的绷带,也顾不上整齐了,脚步轻快地朝着香奈乎休养的房间跑去。
雪烛则迈着大步跟在她身后,步履间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