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玥被安置在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房间里。
房间临水,窗外是一方小小的荷花池,此时虽无荷花,但残荷听雨,也别有一番江南韵致。屋内的布置虽远不及永宁侯府的奢华,却也干净整洁,拔步床、梳妆台、绣墩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
领她来的丫鬟名叫小翠,约莫十四五岁,看起来还算本分,低声交代了几句府里的规矩和日常起居之处,便退了出去,留她一人熟悉环境。
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张玥强撑了一路的镇定瞬间瓦解。
她跑到窗边,贪婪地望着外面陌生的景致。高墙、飞檐、细雨迷蒙的天空……这里不是她的家。京城侯府那开阔的庭院、熟悉的抄手游廊、疼爱她的亲人……一切都远在千里之外。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小小的肩膀因极力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摸索着,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那块已经被体温焐热的帕子。
素白的杭绸帕子,因为年岁和贴身携带,边缘已有些起毛,但上面用深浅不一的粉色丝线绣成的“双蕊海棠”依旧鲜活娇艳。那独特的“柳氏叠色法”让花瓣呈现出近乎真实的渐变色泽,两朵海棠并蒂而生,相依相偎。
这是母亲柳氏亲手绣的。母亲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娘的玥儿,就像这并蒂海棠一样,要永远开开心心,有人疼,有人爱……”
可是现在,她孤身一人,身处在这完全陌生的地方,成了别人的“女儿”。
“娘亲……哥哥……” 她将脸深深埋进帕子里,汲取着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的、来自母亲身上的淡淡馨香,低声呜咽着,“爹爹……你们在哪里?玥儿好想你们……”
白日里的惊恐、颠簸的疲惫、面对陌生人的强自镇定……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骤然从天之骄女跌落尘泥,巨大的落差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眼泪几乎流干,嗓子也有些哑了,她才慢慢抬起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弯清冷的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将皎洁的月光洒进窗棂,正好照在她手中的海棠帕子上。
那丝线在月光下泛着柔和而坚定的光泽。
不能哭。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哭了,娘亲也听不到,哥哥也找不到她。
她想起离开京城时那漫长的路途,想起刀疤脸凶恶的眼神,想起这深宅大院的高墙。她知道,回去的路,一定很难,很远。
但是,她必须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海棠帕子叠好,再次贴身藏好,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异乡的明月,抬起小手,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
月光下,她稚嫩的脸上,泪痕尚未干透,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燃起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异常坚定的光芒。
“我叫夏明玥,”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发誓,“我一定会回家。不管要等多久,不管有多难,我一定要回到爹娘和哥哥身边!”
这誓言,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进了她幼小的心田。今夜的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父母羽翼下撒娇的明珠,而是被迫早早学会在逆境中扎根的幼苗。
她回到床边,躺了下来。被子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气息,并不十分舒适,但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她需要休息,需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需要……积蓄力量。
夜深人静,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张玥(夏明玥)在陌生的床榻上,怀揣着回家的执念,沉沉入睡。梦中,或许会有侯府的琉璃灯,和母亲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