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奶,在山谷中缓缓流动。
七个人,七种兵器,在雾中若隐若现,组成一个看似松散实则严密的合围阵势。
文墨轩站在阵外,折扇轻摇,仿佛在欣赏一幅山水画。
“风部七杀阵。”
苏浅雪低声对孤狼道,“玄机阁最擅长的合击阵法之一,七人如一人,攻守一体。”
“破阵的关键在于找到阵眼——通常是执扇指挥的那个。”
孤狼的目光落在文墨轩身上。
这个人看似悠闲,但站位极其讲究,始终保持在阵势最安全的位置,无论从哪个角度攻击,都会先面对至少三人的拦截。
“阵眼未必是他。”孤狼忽然道。
“什么?”
“你看那六人的脚步。”孤狼眼神锐利,“他们的重心始终偏向东北角那人。”
“那人虽不出声,却是实际上的核心。”
苏浅雪凝神看去,果然,东北角是个使判官笔的瘦高汉子,他每挪一步,其余五人都会相应调整位置,如同众星拱月。
“好眼力。”文墨轩抚掌笑道,“不愧是凌绝尘的儿子。但看出来又如何?破不了,便是死。”
话音未落,七杀阵动了。
最先出手的不是阵中六人,而是文墨轩。
他折扇一合,扇骨中射出三点寒星,分取孤狼双眼和咽喉!
暗器出手的同时,六人齐动,兵器从六个方向攻来,封死所有闪避空间。
孤狼没有闪避。
他拔刀。
饮血刀出鞘的刹那,刀身上的暗红纹路竟发出低沉的嗡鸣,像龙吟。
刀光不是一道,而是一片——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爆开!
“叮叮叮叮叮叮!”
六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六件兵器被同时震开,那三点寒星更是在刀气中化为齑粉。
六名风部精锐齐齐后退一步,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文墨轩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一刀,完全超出了他的预估。
“洗煞之后,果然不同。”他收起折扇,神色凝重,“但七杀阵的真正威力,你还没见到。”
他做了一个手势。
六人突然变换阵型,不再是合围,而是组成一个三角锥形,以判官笔汉子为锥尖,直刺而来。
这一次,六人的内力竟然连成一体,通过某种秘法汇聚到锥尖那人身上!
判官笔汉子双眼充血,笔尖爆出一尺长的青芒,所过之处,空气发出撕裂般的尖啸。
这一击的威力,已远超六人合力,几乎相当于一个一流高手全力一击。
孤狼依然不退。
他双手握刀,缓缓举过头顶。
地脉导引术全力运转,丹田中的地煞之精与后背的龙纹同时发光,一股浩瀚如大地般的力量从足底涌起,顺经脉贯入刀身。
饮血刀上的暗红纹路此刻亮如赤金。
刀劈下。
没有花哨,没有变化,就是最简单的一记劈斩。
刀锋与笔芒相撞。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
“轰!!!”
气浪以碰撞点为中心爆发,周围的晨雾被震得倒卷而回,露出十丈内的山石草木。
六名风部精锐如遭重锤,齐齐喷血倒飞,兵器脱手,落地时已无一能站起。
判官笔汉子最惨,双臂骨骼尽碎,判官笔断成三截,人如破布般摔在文墨轩脚边,昏死过去。
文墨轩脸色惨白如纸。
这一刀,破了七杀阵,也破了他的信心。
“你……”他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发颤。
孤狼收刀,刀身依旧暗红,但纹路已恢复平静。
他看向文墨轩:“回去告诉你们阁主,地脉之门,我会去。
但不是被他押着去,而是我自己走进去。”
文墨轩咬牙:“你会后悔的。玄机阁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
文墨轩不再多说,扶起判官笔汉子,又看了眼倒地不起的其余五人,恨恨转身,没入浓雾中。
苏浅雪走到孤狼身边,看着他手中的刀,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这一刀……已近乎宗师之境。”
“还差得远。”孤狼摇头,“只是借了地脉之势。若离开这片山地,威力会减三成。”
正说着,前方雾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韩十三、铁狼、柳如眉三人疾奔而来,见山谷中一片狼藉,又见孤狼无恙,这才松口气。
“我们来迟了。”韩十三扫视战场,“玄机阁的人?”
“风部执事文墨轩,带了六人。”苏浅雪简单说了经过。
铁狼看着那些倒地兵器,倒吸口凉气:“七杀阵……就这么破了?”
“侥幸。”孤狼看向柳如眉,“竹影斋那边没事吧?”
“没事。”柳如眉道,“但程墨轩有了新发现。你们离开后,他结合你父亲留下的钥匙和地图,推断出一品居暗格的真正位置。”
“在哪?”
“不在墙内,也不在墙外。”柳如眉顿了顿,“在地下。”
地下?
众人皆是一怔。
“程墨轩研究了那张丝帛地图和钥匙的形状,发现钥匙的齿纹与金陵城地下排水暗渠的某处闸门锁孔吻合。”
柳如眉解释道,“而地图上标注的一品居位置,正下方就有一条前朝修建的暗渠,直通秦淮河底。”
孤狼想起父亲信中的话:“墙外之墙,实为墙内之墙中墙……”
原来真正的“墙”,指的是地面这层“墙”,暗渠在地下,可不就是“墙下之墙”?
“也就是说,要进入真正的暗格,得从地下暗渠走?”苏浅雪问。
“对。”柳如眉点头,“而且程墨轩推测,暗渠入口不止一处。”
“最可能的一处,在秦淮河一座废弃码头下。那里是前朝漕运旧址,如今已荒废多年。”
韩十三沉吟:“玄机阁知道这个入口吗?”
“应该不知道。”柳如眉道,“那处码头三十年前就废弃了,地图上也没标注。程墨轩是从前朝工部残卷中查到的。”
“事不宜迟。”孤狼道,“我们现在就去竹影斋,然后夜探码头。”
“你的伤……”苏浅雪看向他肩头。
“无碍。”孤狼活动了下手臂,“龙泉洗煞后,伤势已愈七成,不影响行动。”
众人不再耽搁,迅速下山。回到竹影斋时,已是午后。
程墨轩和谢晚亭正在院中研究地图,见众人回来,忙迎上来。
程墨轩将一张新绘的图纸铺在石桌上:“凌大哥你看,这是根据钥匙齿纹反推的锁孔结构,与废弃码头下那道闸门完全吻合。”
图纸画得极精细,连闸门锈蚀的程度都标注了。
“钥匙能打开闸门,闸门后是条向下的石阶,通往暗渠主干道。”
程墨轩手指顺着图纸移动,“沿主干道向北走约百丈,会经过一品居正下方。”
“那里应该有向上的竖井,但井口被封死了,需要从内部打开。”
谢晚亭补充道:“老朽年轻时参与过金陵城防修缮,记得那条暗渠。”
“前朝修建时为了防洪,渠壁都用糯米灰浆浇铸,坚硬如铁。”
“但每隔三十丈会有个检修口,检修口内有机关,可打开侧壁暗门。”
“暗门后就是凌大侠藏的暗格?”铁狼问。
“应该是。”谢晚亭点头,“但暗门机关需要特定手法才能开启,否则会触发自毁。”
孤狼想起父亲信中的“三关”。
龙泉洗煞、玄观悟阴都已过,这暗渠探秘,恐怕就是第三关“竹斋得图”后的考验。
“今夜子时行动。”
他做出决定,“韩先生、铁狼、苏姑娘随我去。柳楼主、沈姑娘留守,保护程兄弟和谢师傅。”
柳如眉想说什么,但看了看程墨轩和谢晚亭,最终点头:
“好。但你们要小心,暗渠几十年未用,里面不知有什么。”
商议完细节,众人各自准备。
孤狼回房调息,将龙泉洗煞后的状态稳固。
地煞之精此刻温顺如绵羊,在丹田中缓缓旋转,与后背龙纹隐隐呼应。
他尝试运转地脉导引术,发现感知范围扩大了许多。
即便在房中,也能清晰“感觉”到竹影斋地下三丈深处,有条微弱的水脉流过——那是秦淮河的支流。
原来地脉之力练到深处,真能与大地共鸣。
傍晚时分,苏浅雪敲门进来,端来一碗药膳。
“柳楼主熬的,补气活血。”她将碗放在桌上,看着孤狼,“有件事,我想该告诉你。”
“说。”
“大爷苏梦枕……可能还活着。”
孤狼猛地抬头。
“今早我去探查发现观后竹林有打斗痕迹,但没见尸体。”
苏浅雪低声道,“而且,我在一株竹子上看到了大爷留下的暗记——一个特殊的刀痕,意思是‘已脱身,勿寻’。”
孤狼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苏梦枕若真还活着,那是再好不过。
“但他既脱身,为何不来找我们?”
“可能伤重,需要静养。”苏浅雪推测,“也可能……他在暗中布局,对付玄机阁。”
两人沉默片刻。
苏浅雪忽然问:“凌大哥,找到地脉之门后,你打算怎么做?”
孤狼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先找到我母亲。其他的……到时再说。”
“如果……”苏浅雪声音很轻,“如果云袖姑姑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这个问题,孤狼问过自己无数次。
“那也要找到她的下落。”他缓缓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坟。”
苏浅雪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孤狼独自坐在房中,看着那碗药膳升腾的热气,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蜀中小村,养母也是这样,每天傍晚端来热汤,看他喝完才满意。
那些平淡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窗外,夜幕降临。
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