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的夜,深得不见五指。
林密,路险,兽踪隐现。孤狼在山道上疾行,手中寻脉盘的指针颤动越来越剧烈,龙泉就在前方不远。
他能感觉到,越靠近目标,体内的地煞之精就越活跃,像嗅到同类气息的猛兽,在丹田中蠢蠢欲动。
但这一次,他不再压抑。
玄妙观井下那番阴阳调和,让他领悟了新的运功法门——
不是压制地煞之精,而是引导它,像驯服野马,顺着它的性子,却又牢牢握着缰绳。
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刺耳。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黑暗中,有三点火星,在缓缓移动——是火把。
三个人影,呈品字形守在必经的山道上,显然已等候多时。
“凌公子,好雅兴,深夜游山。”中间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砂。
孤狼没有答话,右手按上了刀柄。
“别紧张。”左侧那人轻笑,“我们不是玄机阁的人,也不是赵家的狗。只是受人之托,请公子去个地方。”
“谁托你们?”
“去了便知。”右侧那人身形魁梧,说话如闷雷,“若不肯去,我们只好用强。”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动了。
中间那人使双钩,钩刃在月光下泛着蓝光,显然淬毒;左侧使软鞭,鞭梢带着倒刺。
右侧使一对八角铜锤,锤头硕大,挥动时带起呼呼风声。
三人配合默契,钩锁下盘,鞭缠兵刃,锤砸头颅,封死了所有退路。
孤狼拔刀。
饮血刀出鞘的瞬间,刀身上的暗红纹路亮起微光,像苏醒的猛兽睁开了眼。
他没有硬接铜锤,而是侧身,刀锋贴着锤柄滑入,直削握锤的手腕。
这一刀快、准、狠,角度刁钻。
魁梧汉子没想到对方不退反进,慌忙撤锤,但已慢了半拍。
刀锋划过手腕,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口——孤狼留了力,没断他手筋。
几乎同时,软鞭已缠上孤狼左臂。
使鞭者狞笑,用力回拉,想将他拽倒。
但孤狼左臂一振,地煞之精的力量爆发,鞭梢的倒刺竟被震得寸寸断裂!
“什么?!”使鞭者惊呼。
孤狼已到了他面前,刀背拍在他胸口,将他震飞三丈,撞在树上,昏死过去。
使双钩的见状,双钩齐出,直取咽喉、下阴,毒辣无比。
但孤狼的刀更快——刀光一闪,双钩脱手,钉入树干。
刀锋停在使钩者喉前三寸。
“谁派你们的?”孤狼冷声问。
使钩者脸色惨白:“是……是苏姑娘。”
孤狼瞳孔一缩。
“她说……若见到你,务必带你去见一个人。若你不肯,就用强。”
使钩者颤声道,“我们只是拿钱办事,不知内情。”
“人在哪?”
“前面山谷,有座猎户木屋。”
孤狼收刀:“带路。”
使钩者如蒙大赦,扶起昏迷的同伴,领着孤狼向山谷走去。
魁梧汉子捂着流血的手腕,默默跟在后面。
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点灯火。
那是座依山而建的小木屋,屋前有片空地,空地上站着个白衣人影。
苏浅雪。
她背对着这边,仰头望月,听到脚步声才缓缓转身。
“你们退下。”她挥挥手。
三人行礼退入林中。
“你受伤了?”苏浅雪走到孤狼面前,看着他肩头渗血的绷带。
“小伤。”孤狼盯着她,“解释。”
“我知道你会去玄妙观,也知道你会来栖霞山。”苏浅雪轻声道,“所以提前在此等候。”
“那三人是我雇的,试试你的身手——看来阴阳调和之后,你精进不少。”
“为何试探?”
“因为接下来你要去的地方,很危险。”苏浅雪指向山谷深处,“龙泉就在前面三里处的山洞中。但那洞里,不止有温泉。”
“还有什么?”
“你父亲的遗物。”苏浅雪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大爷失踪前最后传出的消息:凌大侠二十年前在龙泉洞中留下了一封信,只有凌家血脉才能打开。”
孤狼接过纸条,上面是苏梦枕的字迹:“龙泉洞中,石棺藏信。血滴棺盖,方见真言。”
石棺……
“你确定要现在去吗?”苏浅雪看着他,“你伤势未愈,又刚经历连番恶战。”
“带路。”
苏浅雪不再多言,转身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深入山谷。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温热,隐约能闻到硫磺的味道——温泉近了。
前方山壁上有个天然洞口,高约丈余,洞内透出微光。
走近了才发现,光是洞壁上苔藓发出的荧光,幽绿如鬼火。
进得洞中,是个巨大的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地面热气蒸腾,中央有个方圆三丈的水潭,潭水乳白,热气氤氲,正是龙泉。
潭边果然有具石棺。
棺不大,仅容一人,棺盖上刻着繁复的云纹,与苏家玉佩的纹路如出一辙。
棺盖上有个凹槽,形状正是一滴血。
孤狼走到棺前,咬破指尖,将血滴入凹槽。
血渗入石中,棺盖内部传来机簧转动声。
片刻,棺盖缓缓滑开,露出棺内。
没有尸体,只有一封信,一把钥匙。
信笺已泛黄,但保存完好。孤狼取出,展开,父亲的字迹跃然纸上:
“吾儿:若见此信,为父已不在人世。莫悲,莫怒。江湖路远,生死寻常。”
“棺中钥匙,可开一品居地字三号房暗格之暗格——墙外之墙,实为墙内之墙中墙。”
“此乃凌家最后秘密,关乎地脉之门确切位置。”
“然,欲得之,需先过三关:龙泉洗煞,玄观悟阴,竹斋得图。三关过,方见真门。父绝尘绝笔。”
信很短,但信息量极大。
墙外之墙,竟是墙内之墙中墙——也就是说,一品居地字三号房的暗格里,还有暗格。
而钥匙,就在眼前。
孤狼拿起那把钥匙。
钥匙很特别,非金非铁,似玉非玉,通体漆黑,却在荧光下泛着幽蓝光泽。
“三关……”苏浅雪喃喃,“龙泉洗煞是第一关,你已在玄妙观悟阴,现在只差竹斋得图——是指竹影斋中的地图?”
“恐怕是。”孤狼收起信和钥匙,看向温泉,“先洗煞。”
他褪去上衣,露出精悍的身躯,肩腿伤口已结痂,但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暗红——那是地煞之精淤积的征兆。
他步入温泉,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一入水,异变陡生。
乳白色的泉水像活了过来,丝丝缕缕渗入他伤口,渗入他毛孔。
体内的地煞之精疯狂旋转,与泉水中的某种力量激烈冲撞。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像千万根针同时刺入骨髓!
孤狼闷哼一声,咬紧牙关,运起地脉导引术,引导两股力量交融。
泉水渐渐变色,从他身周开始,乳白转为暗红,又由暗红转为清澈。
那是地煞之精中的杂质被洗出,溶于水中。
苏浅雪守在潭边,紧张地看着。
她能感觉到孤狼的气息在变化——从原本的狂暴灼热,渐渐变得沉凝厚重,像大地本身。
这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
当泉水重新恢复乳白时,孤狼睁开了眼睛。
眼中精光内敛,神华自生。
他低头看自己身体,皮肤上那些暗红斑痕已消失不见,伤口处只留下淡淡的粉色新肉。
丹田中的地煞之精,此刻纯净如赤金,再无半点暴戾之气。
洗煞完成。
他起身出潭,苏浅雪递上干净布巾。
擦拭时,她忽然轻“咦”一声,指向他后背:“这里……”
孤狼扭头,却看不见。
苏浅雪取出一面小铜镜,对着他后背。
镜中映出,他后背正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印记——九条龙形纹路,盘绕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这是……地脉龙纹?”
苏浅雪震惊,“传说中,只有完全掌控地脉之力的人,身上才会出现这种印记。”
孤狼伸手抚摸后背,触感平滑,并无异样。
但那图案确实存在,在荧光下微微发光。
“看来洗煞不仅净化了地煞之精,还激发了你的血脉潜能。”
苏浅雪神色复杂,“凌家血脉,果然不凡。”
孤狼穿好衣服,将饮血刀重新背好。
此刻的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清明。
地煞之精不再是负担,而是如臂使指的力量。
“该回去了。”他看向洞口,“竹影斋的地图,该去取了。”
两人离开山洞。
出洞时,天已蒙蒙亮。
山间晨雾弥漫,十步之外不辨人影。
刚走到山谷口,前方雾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洗煞完成了?那正好,省得我们费力。”
雾中走出七个人。
为首的是个青衫文士,手持折扇,面白无须,眼神阴鸷。
他身后六人,皆着玄色劲装,手持奇门兵器,气息沉凝,显然都是高手。
“玄机阁,风部执事,文墨轩。”
青衫文士展开折扇,扇面上画着山河地理图,“奉阁主之命,请凌公子前往阁中一叙。”
孤狼握紧刀柄:“若我不去呢?”
“那只好用强了。”文墨轩合扇轻笑,“不过提醒一句,这六位是阁中风部精锐,精通合击阵法。”
“你虽洗煞功成,但以一敌七,胜算不大。”
苏浅雪上前一步,与孤狼并肩:“加上我呢?”
文墨轩瞥了她一眼:“峨眉苏浅雪?我劝姑娘莫趟浑水。”
“玄机阁与峨眉素无恩怨,何必为个外人,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他是我表兄。”苏浅雪竹箫在手,“这浑水,我趟定了。”
文墨轩摇头:“冥顽不灵。”折扇一挥,“布阵!”
六人瞬间散开,将两人围在中央。兵器出鞘,杀气弥漫。
晨雾更浓了。
而远处山道上,隐约又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