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血腥味还没散尽。
冷云舒看着地上那滩暗红,陈文的尸体刚被内侍战战兢兢地抬出去。
柳叶刀还孤零零躺在金砖上,反射着烛火,像一道凝固的寒光。
他依旧坐在龙椅上,背挺得笔直。
沈清玄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点褪去,像是面具终于裂开了缝隙,露出底下冰冷。
柳芸儿更是柳眉倒竖,周身灵气微微波动,带起一阵无形的风,吹动了御案上的几份奏折。
“陛下,”
沈清玄开口,声音里没了那份虚假的温和,只剩下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你再说一次?”
冷云舒抬起眼,目光扫过地上那块湿痕,扫过滚落在一旁的柳叶刀,最后落在沈清玄脸上。
他喉咙干得发紧:“朕,不交。”
御书房里静得可怕。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裹住人的口鼻。
闻言,沈清玄脸上的笑容没了。
不是愤怒,是不耐。
他以为碾死一只蚂蚁,足够让这凡俗皇帝明白轻重。
柳芸儿上前一步,指尖灵光隐现,杀意毫不掩饰:“你找死!”
沈清玄抬手拦住了她。
他盯着冷云舒,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恐惧或者动摇。
但他只看到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平静底下,某种近乎顽固的东西。
“陛下,”
沈清玄缓缓道,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带着重量,“你可知道,拒绝天衍宗,意味着什么?”
“知道。”
冷云舒回答。
意味着战争,意味着王朝倾覆,意味着他可能步陈文后尘。
但他不能交。
交了江无花,他这辈子都直不起腰,也没脸再去见那个在湖边钓鱼的懒散男人。
有些线,踏过去,人就没了。
沈清玄忽然又笑了。
不是之前的浅笑,也不是玩味的笑,而是一种怒极反笑,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好,很好。”
他点着头,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里显得格外刺耳,“区区一个凡俗帝王,竟敢忤逆仙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一股庞大的灵压如同无形的山岳,骤然降临在这御书房内。
灯烛的火苗猛地矮了下去,剧烈摇晃。
冷云舒感到胸口一闷,仿佛被巨石压住,呼吸骤然困难,额角青筋跳动。
但他依旧坐着,没有后退,甚至没有偏移目光。
沈清玄的灵压一放即收。
他死死盯着冷云舒,眼神变幻。
他确实动了杀心。一个不听话的凡俗帝王,换一个就是。
天衍宗扶持的傀儡不止一个。
可就在杀意升起的刹那,他心神微微一动。
一种力量隐约缠绕在眼前这年轻皇帝周身。
不强烈,却带着某种天地规则的痕迹。
王朝气运。
杀一个陈文,如同碾死蚂蚁。
但杀一个身负王朝气运的皇帝……那因果纠缠,业力反噬,即便他是天衍宗内门弟子,也不想轻易沾染。
宗门律令,若非必要,不可亲手断绝凡俗帝王传承。
这新朝虽立不久,气运未稳,但终究是得了天道认可。
为了一个江无花,承担这份因果,不值。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护着那邪修了。”
沈清玄语气冰冷,“但愿陛下……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冷云舒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然后转身,拂袖而去。
柳芸儿狠狠瞪了冷云舒一眼,冷哼一声,紧随其后。
御书房的门再次关上。
冷云舒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看着头顶雕龙画凤的穹顶,只觉得那金龙张牙舞爪,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将他吞噬。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摊属于陈文的血,胃里一阵剧烈抽搐,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涌上喉咙。
他拒绝了。
用这刚刚坐稳、四面漏风的江山,赌上了自己和无数人的性命。
值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今天交了江无花,他余生每一次闭上眼,都会看到陈文倒下的样子。
看到李长生那双看似睡不醒、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只能用这摇摇欲坠的王朝,赌了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
是夜,青石镇。
李长生缓缓睁开双眼。
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没有月光,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他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看着屋顶的黑暗,半晌没动。
然后,他坐起身,动作有些缓慢。
他穿上鞋,走到铺子门口,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燕十三靠着门框坐在门槛上,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正仰头灌了一口。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大半夜不睡觉,坐我门口挺尸?”
李长生打了个哈欠,语气不善。
燕十三仰头灌了一口酒,没回头:
“睡不着。你这地方,太安静了,静得人心慌。”
李长生走到他旁边,也没嫌弃地上脏,跟着坐下,抢过燕十三手里的酒葫芦,自己也喝了一口。
劣酒,烧喉咙。
“安静还不好?”
李长生把酒葫芦扔还给他,“非要外面打得血流成河,你就舒坦了?”
燕十三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李长生听:
“今晚的风……有点腥。”
李长生没接话,他也看向同样的方向,浑浊的眼睛在黑暗里眯了眯,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衣角。
“哪天的风不腥。”
他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不清。
“不一样。”
燕十三转头看他,眼神在月光下很亮,
“我感觉到了,有东西去了京城,皇帝小子,怕是顶不住。”
李长生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
“顶不住就顶不住,关我屁事。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谁爱坐谁坐去。”
“江无花呢?”
燕十三问。
李长生不接话,抬头看着天上一弯冷月。
燕十三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忽然笑了笑:
“你就真一点不担心?养只猫狗十几年还有感情,何况是两个大活人。”
“担心有用?”
李长生斜他一眼,“老子还能管他们一辈子?路是自己选的,坑是自己跳的,是死是活,看他们自个儿造化。”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莫名的烦躁:
“再说了,老子现在自身难保。”
燕十三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你?你能有什么难保的?天塌下来有你顶着。”
“顶个屁。”
李长生骂了一句,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老子现在就是个开破店的,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
他低头看着还坐着的燕十三,踢了踢他的脚:
“别在这儿碍眼,真要闲得蛋疼,去把后院水缸挑满。睡不着就找点事做,别跟个怨妇似的蹲我门口。”
说罢,李长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继续道∶
“我出去几天,你看铺子,钱……你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