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过屋檐,街上积雪化了些,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
李长生揣着袖子,慢悠悠晃出长生铺子,像个该溜子。
他身后,跟着江无花、小饿和默笙。
“哟,长生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有空出门逛逛?”
王婶正拎着个菜篮子,在自家肉铺前张罗,看见这一行人,眼睛瞪得溜圆。
李长生朝身后努努嘴,语气懒洋洋的:“带着几个小家伙出来透透气,省得在铺子里发霉。”
王婶目光越过他,落在后面三人身上,嘴巴张了张,更是吃惊。
“这是……小饿?哎呦,这气色,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有……这是无花?啧啧,真是女大十八变,都不敢认了!你是默笙吧?可以啊,一个比一个水灵,一个比一个俊!”
王婶夸了一圈,就是没提李长生。
李长生掀了掀眼皮,看向王婶:
“什么话?难道就我长得就很差吗?”
王婶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袖口还蹭着点不知是油渍还是药渍,噎了一下,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你……呃……我……”
她支吾了半天,也没憋出句完整话。
李长生这样子,像个没人照顾,上了年纪的懒汉。
“好啦,”
就在王婶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江无花上前一步,伸手挽住李长生的胳膊,轻轻摇了摇,脸上带着点难得一见的娇憨,“爹最帅了。”
李长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追究,算是承了,揣着袖子继续往前走。
王婶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咂咂嘴,摇了摇头,又忙活自己的去了。
街上比往日热闹些。
战乱平息,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让这小城镇多了点活气。
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满大街的流民。
路边支起了不少卖小玩意、吃食的摊子。
江无花目光扫过那些摊子。
糖人,面人,新出的头花,一些粗糙但样式新奇的木雕……她走过去,拿起这个看看,拿起那个摸摸。
看中了,也不问价,直接抛给摊主一小块碎银。
“这个,这个,还有那边那几个,包起来。”
她语气平淡,花这点钱,眼都不眨一下。
再不是当年那个在头绳摊前挪不动步、需要李长生抠抠搜搜才买根红头绳的小丫头了。
她现在确实不缺这点钱。
齐天部虽然规矩严,但她这个名义上的最高首领,私下里能动用的钱财,足够她在这青石镇买下整条街。
李长生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这般做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大概是习惯性地想骂她败家,或者念叨两句钱财来之不易。
但话到嘴边,他看着江无花隐隐透出几分松快的侧脸,又看了看旁边默笙眼里对那些小玩意的好奇。
还有小饿虽然沉默、却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
他在心里嘀咕一句。
难得……
就随他们去吧。
他闭上嘴,继续揣着袖子,像个老监工似的跟在后面,看着江无花几乎是以扫荡的姿态,给默笙买了好几样小巧的首饰和一方绣工精致的帕子,甚至还给小饿选了顶厚实的新棉帽。
……
与青石镇这逐渐恢复的市井烟火不同。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无欲求的议事堂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依旧是那盏长明灯,映着几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新朝的人,把话递过来了。”
嘶哑的声音属于主位的老者,他指尖敲击着石桌,
“让我们交出历年积累的财产,解散无欲求。”
角落里抱臂的青年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他们以为灭了大虞,就真是这天下的主子了?我们无欲求存在的时间,比他们那个短命的大虞还长!”
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声音平稳:“上面怎么说?”
老者停下敲击的手指:“上面让我们不要瞎操心,他们在想办法。”
“想办法?”
疤脸青年嗤笑,带着一丝嘲讽,
“想什么办法?”
“对付那个女罗刹?她现在是天榜第一!不是以前那些靠着辈分、名声或者什么狗屁武林大会推上去的水货!她那第一,是实打实用潼关守军的血,用江湖名宿的脑袋垒出来的!无欲求拿什么去打?拿我们这些人的命去填?填得满吗?”
石室内一片沉默。
他们清楚疤脸青年说的是事实。
无欲求是杀手组织,擅长的是隐匿、暗杀、交易。
面对一个已经整合了北方草原和大部分大虞疆域,拥有数十万经历战火洗礼军队的新朝,面对那个个人武力堪称非人的女罗刹,任何形式的正面抵抗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交出财产,解散……”
文士轻轻放下短刃,叹了口气,“这等于要了无欲求的根。几百年的基业……”
“基业重要,还是命重要?”
老者抬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几人,
“新朝立威,连南宫家那种有‘从龙之功’的,听说最近也被盯上了,风声鹤唳。我们这些藏在暗处的,他们更不会手软。要么乖乖把尾巴藏起来,要么……就被彻底碾死。”
“可上面的意思……”
疤脸青年皱眉。
“上面的意思,是上面的意思。”
老者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这些人,也得为自己想想退路。这世道,真的变了。”
无欲求,这个游走在黑暗边缘、以情报和刺杀闻名的组织,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阳光之下、那无可抗拒的碾压之力。
那力量,不讲规矩,不问缘由,只给两条路——顺从,或者毁灭。
而他们,似乎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再说话,石室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灯油耗尽的噼啪声,微弱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