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花侧身让开,默笙跟了进来。
李长生掀开一点眼皮,目光掠过江无花,落在后面那个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的姑娘身上。
“哟,”
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懒洋洋的,“舍得回来了?”
默笙猛地抬头,眼眶瞬间就红了,里面水光积聚。
她不像江无花能压住情绪,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脚步有些乱,冲到李长生椅子前,一把抓住他那只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
她的手很凉,指腹和掌心带着明显的粗糙感,是这一年多学着处理药材、帮忙包扎留下的痕迹。
李长生任她抓着,另一只手抬起来,用指节刮了一下她通红的鼻尖。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他语气里带着点惯常的嫌弃,动作却不见用力,“羞不羞。”
默笙的眼泪到底还是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李长生的袖子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她用力摇头,说不出话,只是更紧地抓住他的手,仿佛一松开,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
小饿从灶膛边站起身,看着江无花,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刚才活泛了些。
李长生任由默笙抓着手,目光却在她那双粗糙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李长生又飞快地扫过江无花——自在真魔体,寒暑不侵,刀枪难入。
再瞥一眼小饿——百战真武体,暗伤尽愈,潜力重生。
就这丫头,跟着跑了一年多,风吹日晒,担惊受怕,啥也没捞着,还把手弄糙了。
李长生挠了挠他那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眼神飘忽了一下,有点心虚。
“咳,”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有点沉闷的气氛,“那什么……吃饭了没?”
他作势要站起来,“我给你们去做饭,今天……老子亲自下厨。”
这话一出,连小饿都微微侧目。
李长生下厨?
记忆中次数屈指可数,味道更是……难以恭维。
江无花看着李长生那副明显想转移话题、又强撑面子的样子,她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好。”
声音清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厨艺不怎么样又怎样?
这是爹做的饭。
在外面这一年多,腥风血雨,勾心斗角。
只有回到这里,闻到这屋子里熟悉的、混杂着陈旧货物的气息,听着爹骂骂咧咧却又透着笨拙关心的话,她才能真的松懈下来。
在这里,她不用是那个令天下人胆寒的“女罗刹”,不用算计人心,不用背负那么多条人命和期望。
她可以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可以挑剔饭菜咸淡,可以偶尔撒个娇,可以……被疼爱。
李长生被她这声干脆的“好”噎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也没想到这个丫头没推辞,以往都是这三个小家伙轮流做饭,他自己一个人的话要么干脆熬点粥,要么去外面随便吃点。
没想到,这丫头真让他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东西做饭,一点孝心也没有。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把默笙的手轻轻拨开,“行了行了,一边待着去,别碍事。”
他嘟囔着往后院厨房走,脚步拖沓,背影看着竟有几分壮士赴死般的悲壮。
厨房里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动静,不算熟练,偶尔夹杂着李长生低低的咒骂,像是被柴火烫了手,或是找不着盐罐子。
江无花没跟进去,她走到柜台边,靠着,看着后院厨房门口透出的那点微弱火光,听着里面传出的声响。
小饿沉默地重新坐回灶膛前,看着火。
默笙擦了擦眼泪,也跟去厨房门口,探着头往里看,想帮忙又被李长生不耐烦地轰出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后院的声音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上一次四个人这样聚在这个铺子里,是什么时候?
江无花微微出神。
好像是五年前,她还没离开青石镇,小饿也还在。
那时候,日子也清贫,但没这么多血腥和沉重。
时间过得真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长生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厨房出来,脸色有点黑。
托盘上放着几个粗陶碗,一碗看着颜色过深的青菜,一碗飘着零星油花的汤,还有一碟咸菜,主食是糙米饭。
“凑合吃。”
他把托盘重重放在屋里那张唯一的小方桌上,语气硬邦邦的。
饭菜的卖相确实不怎么样。
但四个人还是围坐了下来。
桌子很小,胳膊碰着胳膊。
江无花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颜色可疑的青菜,放进嘴里。
味道……咸了,而且有点糊味。
但她嚼得很慢,很认真。
小饿默默扒着饭,动作不快。
默笙小口喝着汤,眼睛还有点红。
李长生自己没怎么动筷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拿起筷子,给默笙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又似乎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往江无花碗里也拨了一点。
“看什么看,吃饭!”
他粗声粗气地说。
江无花低头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点青菜,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些。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长生。
“爹,好吃。”
李长生愣了一下,别开脸,耳根似乎有点泛红。
“吃你的饭,废话那么多。”
屋外,雪还在下,密密匝匝。
……
为了庆祝大虞灭亡,南宫望下令连摆一个月的流水席。
南宫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席面从早开到晚,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像不要钱似的往上端。
吃不完的,动了几筷子的,整盘整盘地撤下去,倒进狗盘喂狗。
那浪费的,一天下来,足够寻常百姓一家几口吃上一年。
管家附在南宫望耳边,低声禀报着新朝最近的动向:
“……老爷,京城那边,陈文和乌力罕动作很大,前朝官员落马无数,各地世家、地主,但凡是民愤大的,都被抄了家,产业直接充入那个新成立的什么‘国库’。还有那些江湖门派,也被逼着交出田产铺面……”
南宫望端着酒杯,听着,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浑不在意。
他摆了摆手,打断管家:
“慌什么?不过是新朝立威,做做样子罢了。我南宫家,可是有从龙之功!没有我们当初的粮草、军械、情报,她女罗刹能那么容易打到京城?这份功劳,谁也抹杀不了!”
他抿了一口酒,看着庭院中喧闹的宾客,语气笃定:
“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动我们南宫家。这江南,以后还是我们南宫家说了算。至于那些被抄家的……哼,不识时务,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