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几间竹舍悬于峭壁,雾气缭绕,不见凡尘。
柳书生出现在一片竹林里。
竹叶青翠欲滴,凝聚着不属于凡尘的灵韵,连空气都显得格外清冽。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容颜极美,却美得毫无生气。
眉眼像是用最上等的玉石精心雕琢而成,完美无瑕,却也冰冷僵硬。
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映不出丝毫光亮。
“那丫头没同意吗?”
女子开口,声音悦耳,却同样不带任何温度,冷冽清澈。
柳书生摇了摇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讶异和些许不悦。
“没有。冥顽不灵。”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似乎……很抵触山上。”
女子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或者,根本不在意结果。
“没同意就没同意吧。”
她语气平淡,
“那个凡俗王朝的气数本不该亡,至少不该在她手里亡得如此彻底。她扛不住这逆转乾坤的滔天因果,强行背负,命火已如风中残烛,没几天好活了。”
这是推演,是命理,是“山上”人看待凡尘兴衰的视角。
王朝更替自有其定数,强行打断,尤其是以如此酷烈的方式,施为者必遭反噬。
在她看来,江无花已是将死之人。
柳书生眉头微蹙,露出一丝凝重:“不,师姐,我看不到她身上的因果。”
女子那死水般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看不到?”
“嗯。”
柳书生点头,“她身上干干净净,业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完全遮蔽了,或者说,转移了。”
他回想起站在那铺子外时,隐约感受到的一丝若有若无,却让他心悸的气息,
“她背后,有大恐怖。正因如此,我才没有强行将她带来。”
他虽有手段,却也忌惮那未知的“恐怖”。
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替人扛下覆灭一朝的巨大因果,绝非寻常。
女子沉默了片刻,
“大恐怖……”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无波无澜,
“倒是……有趣。既然不愿上来,那便由她去吧。”
她转身,青色的裙摆拂过沾着露水的灵草,向竹林深处走去,身影很快被氤氲的灵气吞没。
柳书生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眼凡俗的方向,摇了摇头。
仙凡殊途,那点兴味很快被他抛诸脑后。
与探寻那“大恐怖”可能带来的风险相比,一个注定短命的凡间女子,确实不值一提。
他也转身,化作一道清光,消失在竹林另一端。
……
云海之下,凡尘。
南宫雁收敛了周身灵光,落在一座尚显残破的城池外。
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看起来像个游学的士子,只是那过于整洁的衣衫和出尘的气质,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走在坑洼不平的官道上,路边是倒塌的房屋,烧焦的田埂,还有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
这就是他出身的凡俗?
南宫雁微微蹙眉。
与他记忆中那个繁华富庶的江南,与他如今所处的仙家福地相比,这里简直如同污浊的泥潭。
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灵气,以及无处不在的“浊气”。
他循着血脉中那点微弱的感应,向前走着。
越靠近,那股血腥味和死气就越浓。
终于,他站在了那片已成为废墟焦土的宅邸前。
朱漆大门碎裂,院墙坍塌,昔日亭台楼阁只剩下残垣断壁,焦黑的木料和破碎的瓦砾堆积如山。
一些衙役和兵丁正在清理现场,抬出一具具用草席包裹的尸体,排放在空地上,数量之多,触目惊心。
空气中那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即使过去了一天,依旧没有完全散去。
南宫雁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
这就是……因果?
这就是他需要了断的尘缘?
他心中并无多少悲戚,只有一种淡淡的厌烦。
厌烦这凡俗的肮脏,厌烦这血腥的气息,厌烦这不得不走一趟的麻烦。
一个负责看守现场的兵丁注意到他,见他衣着气质不凡,以为是哪个路过的好奇贵人,便上前驱赶:“喂!看什么看!这里不能待,快走快走!”
南宫雁目光淡淡扫过那兵丁。
兵丁接触到他的眼神,浑身一僵,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气势,让他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意,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南宫雁没有理会他,抬步向废墟内走去。
兵丁张了张嘴,想阻拦,脚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青衫身影消失在残垣断壁间。
南宫雁走在废墟中,脚下踩着焦木和碎瓷。
他来到主宅遗址,那里是血腥味最浓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神识缓缓铺开。
一丝丝微弱的、带着不甘、恐惧、绝望的残念,萦绕在这片土地上。
其中,有一股最为浓郁,属于南宫望。
百年修行,早已磨去了太多属于“人”的情感。
他睁开眼,眼神依旧平静。
“尘归尘,土归土。”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这片废墟,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此间因果,至此了断。”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光,轻轻一弹。
那灵光没入废墟之中。
下一刻,那些萦绕不散的残念、怨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悄然消散。
空气中那股令人不适的血腥与死寂感,似乎也淡去了些许。
做完这一切,南宫雁转身,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了结了。
这凡俗的最后一丝牵绊,断了。
从此,仙是仙,凡是凡。
至于报仇?
纯粹浪费时间
就像两窝蚂蚁打架。
谁会关心蚂蚁赢了还是输了?
跟别说帮蚂蚁报仇了。
他走出废墟,没有再看那些忙碌的兵丁和围观的百姓一眼,身形一晃,便已出现在数十丈外,再一晃,便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