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指尖敲着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对面坐着的是面色恭谨的张尚书。
“殿下息怒,”
张尚书低声劝慰,语气却带着几分拱火的意思,“七殿下身边有那老奴护卫,确实棘手。硬碰硬,得不偿失啊。”
四皇子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的弧度:“硬碰硬?本宫还没那么蠢。动不了虞恒,我还动不了他身边那两条捡来的野狗吗?”
他眼中闪过些许戏谑:“一个丧家之犬般的溃将,一个乡下出来的野丫头……捏死他们,跟捏死两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正好,也能敲打敲打我那位好七弟,让他知道,这京城,谁说了算!”
张尚书会意地低下头:“殿下英明。只是……该如何下手?毕竟人在七殿下府上。”
“简单。”
四皇子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明日,本宫就去拜访一下我那位七弟,看看他新得的‘宝贝’。顺便……教教那两条野狗,京城的规矩。”
……
七皇子府邸,一处僻静的侧院。
江无花将昨天买回来的东西小心地收进一个小包袱里,摸了摸那结实的牛皮发带,冰凉的暖手铜炉,还有给爹的新酒壶,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些。
虽然身处这雕梁画栋深宅大院,却让她倍感拘束。
但想到这些都是给家里人的,仿佛就和那个小小的长生铺子还有着联系。
七皇子偶尔会过来看看,每次都是那副温和含笑的模样,关心她住得是否习惯,有没有缺什么。
他的笑容很好看,说话也很好听,但江无花总觉得那笑容很诡异,眼睛里没有半点真正的温度,看得她心里发毛,只会低着头喏喏应声。
秦山更是警惕,身体紧绷,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将江无花护在身后,对七皇子的任何好意都保持着距离。
次日上午,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一个尖细倨傲的声音响起:“四殿下到——!”
院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四皇子虞霆在一群衣着华丽、气势汹汹的随从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绣金蟒袍,更衬得面色阴白,眼神扫过院内,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七皇子闻讯从正厅赶来,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意,迎上前:“四哥今日怎么得空来小弟这里?”
“怎么?七弟府上藏了宝贝,做哥哥的不能来看看?”
四皇子皮笑肉不笑,目光直接越过七皇子,落在了他身后如临大敌的秦山,还有紧张得缩起身子的江无花身上。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在秦山身上舔过,带着浓浓的讥讽:
“哟,这就是那位‘骁勇善战’的秦将军?怎么?不在边关守着你的烽火堡,跑到京城来摇尾乞怜了?哦,对了,本王忘了,烽火堡好像……丢了吧?真是给咱虞国军人长脸啊!”
字字如刀,狠狠剜在秦山的旧伤疤上。
秦山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死死攥紧,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
但他感受到身后江无花害怕的颤抖,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怒火,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末将……不敢。”
“不敢?本宫看你敢得很!”
四皇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戾气,“一个丢城失地、涉嫌通敌的败军之将,苟延残喘已是皇恩浩荡,还敢回京?怎么?是觉得我七弟心地善良,好糊弄吗?”
他又将目光转向吓得脸色发白、努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江无花,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七弟,你如今口味倒是独特,从哪个穷乡僻壤捡来的小叫花子?身上还有股味儿,别污了你这府里的地砖。”
他身后的随从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江无花何时受过这等侮辱,小脸瞬间涨红,眼圈也跟着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四哥说笑了。”
七皇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依旧平和,
“秦将军是国之栋梁,一时蒙冤,自有水落石出之时。这位小友也是清白人家,性子淳朴,四哥何必出口伤人呢?”
“伤人?”
四皇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逼近两步,几乎凑到秦山面前,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本宫只是提醒某些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野狗就是野狗,别以为换了主子,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赤裸裸的威胁,确保只有秦山和附近的七皇子能听清:
“云州那边……山高路远,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出点意外,可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啊,秦、将、军?”
秦山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滔天的杀意和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四皇子满意地看着他这副濒临失控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的样子,如同欣赏一出好戏。
他轻蔑地嗤笑一声,伸出手,极其侮辱性地拍了拍秦山的脸颊,力道不重,却极具羞辱。
“给本宫记住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在京里,夹紧尾巴做人。不然……”
他嚣张地大笑几声,猛地一甩袖袍,带着那群趾高气扬的随从,扬长而去。
院门重新关上。
秦山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僵立在原地,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那被拍过的脸颊火辣辣的,比被人砍了一刀还要刺痛。
指甲早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青石板上。
江无花吓得大气不敢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却不敢哭出声。
七皇子看着四皇子离去的方向,脸上的温和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幽深冰冷。
他缓缓踱步到秦山面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同情”:
“四哥他……性子是急了些。秦将军,委屈你了。”
他取出一块干净的白手帕,递给秦山,“擦擦吧。放心,在本王府上,无人敢真的动你们。至于云州那边……本王会派人多加照拂。”
他的话语像是安慰,却又像是在强调:
你们的安全,乃至你母亲的安危,都系于本王一念之间。
秦山没有接那手帕。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血丝未退,却只剩下一种麻木。
他对着七皇子,僵硬地躬了躬身。
“谢……殿下。”
声音嘶哑,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他转过身,没有看一旁哭泣的江无花,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回了自己那间狭小的厢房,关上了门。
江无花看着秦山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地上那几点刺目的血迹,心里满是茫然和恐惧。
四皇子那些恶毒的话语,秦叔那绝望麻木的眼神,还有七皇子那看似温和却让人心底发寒的笑容……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繁华的京城,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充满了冰冷的恶意和她无法理解的可怕规则。
她蹲下身,用袖子用力擦掉地上的血点,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青石板上。
她好像……有点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