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决赛前夕
青云宗内门深处，执法殿巍峨的黑色建筑群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最深处的“刑律堂”偏殿内，檀香在青铜兽炉中缓缓燃烧，青烟笔直如线，却驱不散室内的压抑寒意。
赵乾双膝跪在冰冷的玄铁地面上，额头紧贴地面，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他面前三步处，一张紫檀木大椅中端坐着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执法殿三长老赵天雄，他的亲生父亲。
“废物。”赵天雄的声音不高，却如重锤般敲在赵乾心头，“耗费家族资源十七年，竟被一个血脉驳杂的矿奴逼至动用皇血威压？你可知那日观战的内外门弟子，如今都在如何议论？”
赵乾不敢抬头，声音发颤：“父亲恕罪……那林峰邪门得很，真气仿佛无穷无尽，越战越强。半决赛连战三人后，他气息非但不衰，反而隐隐有突破之势……”
“闭嘴。”
两个字如冰锥刺骨，赵乾瞬间噤声，连呼吸都屏住了。
赵天雄缓缓起身，玄黑色的长老袍服在烛光下流动着暗沉的光泽。他踱步至窗前，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任夜风灌入。月光斜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刀削般的阴影。
这位执掌宗门刑罚近三十年的长老，此刻眼中情绪翻涌——有被挑衅权威的震怒，有对儿子不成器的失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忧虑。
那个叫林峰的小子，太反常了。
“明日便是决赛。”赵天雄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玉瓶不过三寸高，通体温润，表面却隐隐泛着一层不祥的血色光晕，“此为‘燃血丹’，服下后可燃烧五成精血，将你的实力强行提升至凝元境初期，维持一个时辰。”
赵乾猛地抬头，眼中先是爆发出狂喜，随即又被深深的恐惧淹没：“燃血丹……那不是被列为禁药，服用者轻则修为倒退三境，重则血脉枯竭沦为废人……”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赵天雄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若明日你在万众瞩目之下，被一个杂役出身的卑贱血脉击败，你我父子在宗门将颜面扫地。你祖父闭关前曾言，赵家子孙，宁死不可辱。”
提到“祖父”二字，赵乾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赵家之所以在青云宗屹立百年不倒，正是因为赵家老祖是宗门仅存的三位元婴期大能之一，常年闭关冲击更高境界。那位老祖一生最重两件事：血脉纯正，家族脸面。
“可是父亲，若被察觉服用禁药……”
“你以为大长老是瞎子吗？”赵天雄冷笑一声，将玉瓶放在紫檀桌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日我会亲自主持决赛，场上若有‘意外’，自可遮掩一二。记住——”
他俯身盯住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必须赢。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摧枯拉朽，让所有观战者都看清楚，皇血与杂血之间，有着云泥之隔，天堑难越！”
“那林峰若顽强抵抗……”
“比武切磋，难免失手。”赵天雄直起身，语气淡漠如谈论天气，“一个无根无基的杂役弟子，死了便死了。宗门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去深究一个拥有皇血的天才是否‘出手稍重’。”
赵乾眼中的恐惧逐渐被疯狂取代。他伸手抓起那枚温润却致命的玉瓶，五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父亲放心！明日，我定要让那林峰血溅擂台，让全宗上下都知道，挑衅皇血威严的下场！”
与此同时，外门弟子居住区最偏僻的角落。
一间低矮的木屋内，林峰盘膝坐在简陋的硬板床上。他双目微闭，周身缭绕着淡淡的血色雾气——那雾气时而凝聚成咆哮的火狼虚影，时而化作盘旋的冰蟒形态，片刻后又散成数道气流，彼此缠绕交融，最终汇成一团混沌的暗红色气旋，被他缓缓吸入鼻息。
这是他在吞噬多种妖兽血脉后，自行领悟的炼化法门——以自身为熔炉，将不同属性、甚至彼此冲突的血脉之力反复淬炼，去芜存菁，融于己身。
“呼……”
一口绵长的浊气吐出，在空中凝成灰黑色的细屑飘散。林峰缓缓睁开双眼，瞳孔深处隐约有血色纹路一闪而逝，如暗夜中的星辰。
经历连番苦战，他对体内那神秘的吞噬之力掌控越发精熟。如今已能主动选择吞噬目标，并精确控制吞噬的强度与范围。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能从吞噬的血脉中，提取出独特的先天能力。
火狼血脉赋予了他对火焰的亲和与抗性；冰蟒血脉让他的真气附带蚀骨寒气；铁背猿血脉强化了筋骨皮膜；就连最初吞噬的那条低阶岩蛇，也让他对大地震动有了超乎常人的感知……
这些能力在他体内交织共存，虽未完美融合，却已形成了一套独属于他的战斗体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峰收敛周身气息，起身开门。门外站着柳小莹，她手中提着一个双层竹编食盒，清秀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担忧。
“林师兄，我……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柳小莹将食盒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楚风师兄让我转告你，赵长老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让你明日千万小心，尤其提防暗招。”
林峰接过尚带余温的食盒，心中一暖。在这人情淡薄、等级森严的宗门里，能遇到柳小莹和楚风这样真心相待的朋友，是他最大的幸运。
“进来坐吧，外面凉。”
柳小莹却摇摇头，警惕地瞥了眼黑暗中的巷口：“我就不进去了，免得被人看见，平白给你惹麻烦。林师兄……”
她咬了咬嘴唇，眼眸在月光下泛起水光：“明日……你真的有把握吗？”
林峰沉默片刻，选择了实话实说：“五成。”
“只有五成？”柳小莹脸色更白了。
“赵乾的皇血威压，天然克制我的吞噬能力。”林峰冷静分析，“上次交手，若非生死关头有所顿悟，我早已落败。明日他必有万全准备，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
柳小莹低头沉默了数息，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靛蓝色布包，不由分说塞进林峰手中：“这个你拿着。”
林峰展开布包，里面是一枚通体碧绿、触手温润的玉佩。玉佩呈水滴形，正面雕刻着繁复的水波纹路，背面则是一个古老的“护”字篆文，隐隐有灵光流转。
“这是……”
“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里面封存了三道‘玄水护体咒’。”柳小莹语速很快，仿佛生怕自己后悔，“危急时捏碎玉佩，可抵挡凝元境以下全力一击三次。林师兄，答应我……一定要活着走下擂台。”
林峰握着那枚尚带少女体温的玉佩，看着柳小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恐惧，心头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郑重地点头：
“放心，我会的。”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柳小莹，林峰回到屋内，对着烛光凝视手中玉佩。玉质通透，水纹仿佛在缓缓流动，隐隐能感到其中蕴含的柔和却坚韧的力量。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嗒”一声。
“谁？”
“是我。”一道身影如狸猫般翻窗而入，落地无声，正是楚风。这位平日潇洒不羁的内门精英，此刻却收敛了所有气息，穿着最普通的灰布衣衫，看起来与寻常外门弟子无异。
“楚师兄，你怎么冒险来此？”林峰有些意外。
“来看看你准备怎么死。”楚风嘴上不饶人，手上却递过来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色储物袋，“里面有三张‘疾风符’，激发后可在三十息内提升三成速度；一瓶‘回春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吊住性命；还有这个——”
他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铁盒：“‘破罡针’，专破护体罡气，只能用一次。藏好，别让人看见。”
林峰接过这些东西，苦笑道：“楚师兄，你们这架势，倒像是我明日必死无疑了。”
“别误会，我可没同情你。”楚风在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冷茶，“我只是不想看赵家那对父子太得意。再说了，你要真死了，柳师妹怕是要哭成泪人，我听着心烦。”
林峰知道楚风是嘴硬心软，也不再客套，将东西仔细收进怀中暗袋。
“楚师兄，你对赵天雄了解多少？”
楚风的神色骤然严肃起来：“赵天雄，执法殿三长老，凝丹境后期修为，执掌宗门刑律近三十年。此人表面刚正严明，实则睚眦必报，视家族脸面如性命。你让赵乾当众出丑，等于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明日决赛，他会不会亲自插手……”
“一定会。”楚风斩钉截铁，“我安插在丹殿的眼线传来消息，赵天雄今日以‘执法殿需补充疗伤丹药’为由，领走了一批珍稀药材。其中有三味——血焰草、蚀骨花、魂婴果——都是炼制禁药‘燃血丹’的主材。”
林峰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楚风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明日决赛，闭关多年的大长老会亲临观战。赵天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得太过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警惕的是赵乾本人，以及……裁判。”
“裁判？”
“按照惯例，决赛由执法殿指派裁判。”楚风眼中闪过冷光，“赵天雄若想动什么手脚，这是最好的机会。”
林峰缓缓点头，将这条信息牢记于心。
楚风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正经地说道：“说实话，林峰，我挺佩服你。血脉驳杂，被贬为杂役，却硬生生从矿场杀回外门，再从外门杀进内门大比决赛。换做旁人，怕是早就认命了。”
“认命？”林峰笑了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我的命，从来只握在自己手里。”
楚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身形一晃便翻出窗外，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重归寂静。
林峰没有立即修炼。他闭目凝神，意识沉入识海深处——那里悬浮着一块虚幻的黑色石碑，正是外门后山那尊玄碑的投影。
这段时间，随着对吞噬之力的掌握日益精深，识海中的石碑投影也越发清晰。那些原本模糊的古老纹路，如今已能辨认出大致的脉络与走向。
林峰将意念集中于石碑。
这一次，石碑竟传来清晰的回音。
一道道残缺却玄奥的信息流涌入脑海，虽不完整，却让他对吞噬本质有了颠覆性的认知。
“血脉吞噬，非掠夺，乃融合……”
“万族血脉，皆蕴天道碎片……”
“吞噬至极，万法归源，返璞归真……”
这些断续的信息让林峰心神剧震。吞噬并非简单的掠夺与占有，而是一种融合、进化之道。每一次吞噬，都是在吸收他族血脉精华，补全自身道基。
“若如此，那宗门推崇的血脉纯净论，反倒是走入歧途？”林峰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
按石碑所示，真正的通天大道，应是海纳百川，融汇万族之长。而青云宗乃至整个修真界崇尚的“血脉提纯”，实则是不断窄化潜力，固步自封。
“难怪我修为进境如此迅猛……”林峰恍然大悟。
他血脉驳杂，在宗门看来是致命缺陷，但在吞噬体系下，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他体内本就蕴含多种血脉因子，如一张白纸，更易接纳、融合外来血脉。
“但此路亦危机四伏。”林峰很快冷静下来。
石碑信息中提及，吞噬血脉时会同时吸收原主的记忆碎片与意志残响。若心志不坚，极易被这些外来意识侵蚀，轻则性情大变，重则人格分裂，沦为只知吞噬的怪物。
这也解释了为何林峰每次吞噬后都需长时间静修——不仅要炼化血脉之力，更需以自身意志碾压、磨灭那些残存的意识碎片。
“明日一战，或许可尝试吞噬赵乾的皇血……”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林峰心中滋生。
皇血作为顶级血脉，必蕴藏磅礴力量与古老传承。若能成功吞噬，他的实力必将发生质的蜕变。
但这念头太过凶险。皇血威压天然凌驾于寻常血脉之上，吞噬过程稍有差池，就可能遭其反噬，甚至被皇血中蕴藏的古老意志夺舍。更何况赵乾背后站着整个赵家，一旦暴露吞噬之秘，他将面临灭顶之灾。
“见机行事吧。”林峰压下心中躁动，开始静心调息。
无论如何，明日一战，他绝不能输。
这不仅是为自己正名，更是要向这个以血脉定尊卑的冰冷世界，掷出第一声雷霆般的质问。
夜色渐深，月过中天。
青云宗各处，无数人因明日的决赛而辗转难眠。
外门弟子居住区，低矮的屋舍间窃窃私语如潮水涌动。
“你们说，林峰真有胜算？”
“难……皇血终究是皇血，上次赵乾是大意了。”
“可我听说，林峰半决赛时越战越强，真气仿佛无穷无尽……”
“那又如何？血脉的差距，不是拼命就能弥补的。”
内门精英区域，亦有不少人在关注这场对决。
“赵乾那废物，居然被一个杂役逼到那份上。”
“那林峰倒有点意思，明日去看看热闹。”
“小心说话，赵家的人耳朵灵得很。”
长老殿深处，几位轮值长老亦在品茶夜谈。
“赵天雄这次，怕是要下狠手了。”
“大长老亲自观战，他应当不敢太过分。”
“不过那林峰确实是个异数，血脉检测分明驳杂不堪，战力却如此诡异……”
执法殿最高处的阁楼内，赵天雄负手立于窗前，遥望演武场方向。夜风吹动他玄袍下摆，猎猎作响。
“林峰……”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机如实质般流淌。
无论此子有何奇遇，身负何等秘密，明日都必须死。皇血的威严不容亵渎，赵家的脸面不容玷污。
至于手段是否光明，是否合规，那都不重要。这修真界，从来只有活下来的胜利者，才有资格书写规则。
子时三刻，月华最盛。
林峰结束调息，缓缓睁开双眼。此刻他状态已臻巅峰，体内数种血脉之力如江河般在经脉中奔流运转，达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推开木窗，夜风裹挟着山间寒露扑面而来。
远处，巨大的演武场在月光下静静沉睡，青石铺就的擂台反射着清冷光泽。明日，那里将成为决定他命运的战场。
但林峰心中并无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从被贬入矿场为奴的那日起，从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边劳作边偷练功法的那一刻起，从触摸玄碑、血脉第一次产生共鸣的那一瞬间起——他就已踏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荆棘之路。
要么斩破枷锁，冲天而起。
要么粉身碎骨，化作尘埃。
没有第三条路。
“血脉定天命？”林峰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笑意，“那就让我来掂量掂量，这天命……究竟能不能压得住我林峰！”
他关上窗，回身盘坐于硬板床上，开始最后的周天运转。
明日，将是一场赌上性命的厮杀。
而他，已磨好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