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战术调整
赤岩谷深处，临时搭建的指挥所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息——血腥味、苦涩的药草味、以及汗水的酸馊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林峰站在一张粗糙的木桌前，桌面上摊着一张用兽血绘制而成的战况图。图上线条凌乱，墨迹深浅不一，标注着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的位置、兵力分布，以及……那些刺目得让人心头发紧的伤亡数字。
“东侧防线，妖族战死三百二十七人，重伤一百五十三人，轻伤无法统计。”
“西侧防线，灵族战死四十一人，其中祭司七人。他们不擅近战，损失的多是维持结界的辅助人员。”
“我方核心战力损耗不大，但真元透支严重。尤其是狼烈，他强行激发血脉，连斩三名皇血境，自身亦受内创，至少需休养三日方可再战。”
柳小莹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将一份份战报轻轻放在桌上，每放下一份，木质桌面上便传来细微的震动，仿佛承载不住那些以生命写就的重量。
林峰沉默不语。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战况图上那几个标注为“天道印记”的猩红标记上。
这一战，他们赢了——至少从结果上看，确实赢了。中州神朝的讨伐军丢下近万具尸体，仓皇撤出山谷。赤岩谷依然矗立，迷踪幻杀阵仍在运转，将整片山谷笼罩在诡谲的迷雾与凛冽的杀机之中。
但代价太大了。
妖族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战士，灵族也失去了数位宝贵的祭司。而敌军那边，倒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受操控的先天境、地煞境修士。真正的核心——那些被天道印记控制的皇血境、天罡境将领，虽然也被斩杀数人，但大半都井然有序地撤离了战场。
“他们退得很有章法。”狼烈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并非溃败，而是主动收缩阵线。退至三十里外的黑风岭便停下脚步，重新构筑防线，看样子……是在等待援军，或是等候新的指令。”
“他们在试探。”艾莉娅的声音从角落幽幽传来。这位灵族先知靠墙而坐，双眼蒙着素白布条，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正穿透布帛，落在战况图上，“用低阶修士的性命，来试探我等的实力、战术，以及……弱点。”
“他们试探出了什么？”林峰终于开口，嗓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
“很多。”艾莉娅缓缓说道，“他们知晓了我方兵力不足，知晓我们倚仗阵法防守，知晓妖族擅近战而拙于远攻，知晓灵族灵魂秘术威能浩大却施法缓慢。最重要的是……他们明白了，你，林峰，才是整条防线的核心。只要击溃你，防线便会崩塌。”
林峰默然。这一点，他在战斗中已深有体会。至少有五名皇血境强者自始至终针对他而来。他们的配合默契得令人心悸，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根本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若非狼烈及时来援，若非灵族祭司在千钧一发之际施展“灵魂震荡”，他恐怕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而且……”艾莉娅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在那些受控者的命运线中，窥见了一些……不寻常之物。”
“何物？”
“他们的命运线，在某个时刻，出现了重叠。”艾莉娅抬起头，尽管蒙着眼，但那道“目光”仍令在场者脊背生寒，“并非相似，而是彻底重叠。宛如……宛如无数丝线被同一只纺锤牵引，最终织成同一匹布。他们的思想、意志、抉择，在那一刻，完全同步。”
指挥所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狼烈猛地起身，却牵动内伤，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柳小莹脸色煞白。林峰的指节不自觉地攥紧，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你是说……”狼烈咬牙问道，“那些被天道印记操控之人，思维竟是相通的？他们所视、所闻、所感，皆会同步至某个……中枢？”
“不止如此。”艾莉娅摇头，“我所见景象模糊破碎，但我能感知到，那并非简单的联通，而是……融合。他们的个体意识正被消解、融化，随后汇入一个更为庞大的意识体。那意识体……无我、无情、无善无恶。它只是一个纯粹、高效、执行命令的工具。”
“天道。”林峰低声吐出二字。
众人皆望向他。
“古籍曾有记载。”林峰走到墙边，那里悬挂着一幅以兽皮绘制的荒古战场全图，“上古时期，百族混战，终由‘天道’降临，建立秩序。它划分血脉等级，制定修行体系，将天地万物纳入一个精密运转的系统中。而那些被选中的‘天选者’，便是系统的执掌者。然系统需维护，需清除‘异常’，故而便有了‘收割者’。”
“你的意思是……”柳小莹声音微颤，“那些受天道印记操控之人，已是……系统的一部分？他们的思维被统一，力量被整合，不再为人，而是……工具？”
“比工具更可悲。”林峰转过身，眸中寒芒凛冽，“工具终究是死物。但他们仍活着，有呼吸、有心跳、会流血、会痛苦。可他们的意志不属于自己，身躯亦不属于自己。他们如同提线木偶，而线的另一端，握在‘天道’掌中。”
狼烈一拳砸在木桌上，桌面应声迸裂，木屑纷飞。
“该死！”他低吼，“难怪那些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五人轮转，攻防牵制、袭扰干扰，衔接得毫无破绽！我还道他们训练有素，原来……竟是共用一颗头脑！”
“故而正面强攻，我等毫无胜算。”林峰走回残破的桌旁，凝视散落的战报，“敌军兵力十倍于我，高端战力至少三倍有余。加之他们思维同步，配合无间。我方妖族、灵族与我，战法风格迥异，配合难免疏漏。一旦被抓住破绽，便是万劫不复。”
“那该如何是好？”柳小莹急问，“莫非需撤退？可赤岩谷乃我等苦心经营之据点，灵识之碑亦在此处，我们——”
“不退。”林峰斩断她的话语，“退了，便永无翻身之日。他们会如潮汐般一波接一波涌来，直至将我等彻底淹没。我们必须守住此地，而且……必须取胜。”
“如何取胜？”狼烈沉声问道。
林峰未立刻回答。他闭上双眼，脑海中飞速回溯方才那场血战的每一处细节——敌军阵型变换、攻防节奏、弱点暴露的瞬息……
随后，他睁开眼眸。
“发挥各自所长。”他说道，“莫要强求配合，莫要模仿他人战法。妖族，便发挥妖族之长。灵族，便施展灵族之能。而我……便运用我的手段。我们无需配合得完美无瑕，只需在各自领域内，做到极致。”
“具体如何行事？”艾莉娅问。
“第一步，重划防线。”林峰自地上拾起一块焦黑木炭，在兽皮地图上划出数道凌厉线条，“赤岩谷地形外宽内窄，状若漏斗。敌军自谷口而入，需经三道天然隘口，方能抵核心区域。先前我等将兵力均布三线，此乃大谬。”
他以木炭重点最外侧隘口：“此处乃‘一线天’，两侧千丈绝壁，中间通道宽不过三丈。此等地形，兵力优势无从施展，反因拥挤成为活靶。故此处无需重兵把守——只需一支精锐小队，借地势之利，行骚扰、偷袭、制造混乱之举。目的非为杀敌，而在拖延时间，消耗其耐心与体力。”
“我去。”狼烈当即应道，“我携三十妖族勇士足矣。我等熟悉地形，可打即走，游而击之。他们人多，反而掣肘。”
“不可。”林峰摇头，“你伤势未愈，且……另有重任。”
他指向第二道隘口：“此处乃‘鹰嘴岩’，地势较一线天开阔，然两侧山坡陡峭，易守难攻。敌军通过一线天后，必于此稍懈警惕，因视野开阔，阵型可展。此时，需给他们一份……‘惊喜’。”
“惊喜？”
“陷阱。”林峰道，“非寻常陷阱，乃结合妖族血脉秘术与灵族灵魂阵法之复合杀局。狼烈，你率百名妖族勇士伏于山坡。无需冲锋，只需做一事——待敌军进入预定区域，同时激发血脉之力，引发大规模‘地动’与‘落石’。”
“地动落石？”狼烈皱眉，“此等攻势，对皇血境恐无大用吧？”
“本就不为杀伤。”林峰看向艾莉娅，“地动落石，旨在制造混乱，打乱其阵型。真正杀招，乃灵族之‘魂啸阵’——艾莉娅，你等能否于鹰嘴岩布下大型灵魂攻阵，需以地动落石为掩护方可启动？”
艾莉娅沉默片刻，蒙着白布的“视线”在虚空中游移，似在推演计算。
“可。”她终道，“然需时颇久。至少六个时辰，且需二十位祭司同时维持阵法。阵威……可瞬使皇血境以下修士魂灵震荡，陷入昏厥。纵是皇血境，亦会受强烈干扰，十息之内，神难聚，气难运。”
“十息，足矣。”林峰眼中寒光一闪，“十息光阴，够我斩一皇血。”
“你？”柳小莹一惊，“你要亲自动手？可是——”
“此乃我之优势。”林峰打断她，“我的吞噬之力，对天道印记有克制之效。且我身负双碑之力，十息内全力爆发，有七成把握诛杀皇血境。只要斩杀一人，他们的配合便会出现缺口，整体阵型必现破绽。而那时……”
他看向狼烈：“便是你等冲锋之时。百名妖族勇士自山坡俯冲而下，目标非为杀敌，而在冲散其阵，分割其众。切记，你等之责在于分割，非是缠斗。一旦敌军重组阵型，立时撤离，不可恋战。”
狼烈眸光大亮：“分割之后呢？”
“之后，便交予灵族。”林峰望向艾莉娅，“魂啸阵后，你等可有余力施展‘灵魂锁链’？无需太强，只需短暂束缚那些被分割的小队，哪怕仅有一息。”
艾莉娅点头：“可。然束缚之人愈多，时愈短。若为十人小队，可束三息。若为五十人，恐仅一息。”
“一息，亦足。”林峰道，“因那时，我将现身于战场各处，同时出手。”
“同时现身？”柳小莹怔住，“这如何可能？你仅有一人——”
“无需真正同时现身。”林峰自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银色晶石，内里流淌着朦胧光晕，似有星河流转，“灵识之碑所馈——‘魂影分身’。我可剥离一缕神念，附于此媒介之上，化出一具拥有我三成实力之分身。虽仅能存续百息，且分身若毁，我之本体会遭反噬。然……足矣。”
他环视众人：“魂啸阵造乱，狼烈率众分割，灵族以锁链暂缚。而我的分身，将在那些被缚小队中同时显现，以最快之速，斩杀其中的指挥者——那些受天道印记操控之人。只要他们一死，低阶修士便会失去‘同步’，化作一盘散沙。届时，我等再集兵力，逐个击破。”
指挥所内再度陷入沉寂。
但此番寂静中，先前的压抑与绝望已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蠢蠢欲动的炽热战意。
“此战术……”狼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燃起火焰，“有戏。”
“然风险极大。”艾莉娅冷静指出，“魂啸阵需时机精准，狼烈之冲须在地动落石最烈之际，而你的分身必于灵魂锁链生效瞬间出手。任一环节出错，满盘皆输。且，你的本体何在？若你亲身参战，一旦被敌军察觉，他们必倾全力，先诛你。”
“我的本体，不在此处。”林峰道。
众人皆愣。
“不在此处？”
“我在第三道隘口——‘断龙崖’。”林峰指向地图最深处，“那里是赤岩谷最后屏障，亦是最险要之地。两侧万丈深渊，唯有一条悬空石桥可通。我将在那里，布下……一个更大的局。”
“何局？”
林峰未立刻回答。他走至指挥所的窗边，向外望去。天色已沉，远山在暮色中化作模糊的剪影。更远处，黑风岭方向，依稀可见点点火光——那是敌军营地，是即将来临的战争序曲。
“你们可曾听闻……‘血脉共鸣’？”他忽然问道。
众人摇头。
“上古时期，百族所以能抗天道，非仅因其实力强横，更因他们能以特殊之法，使各自血脉之力共鸣、叠加、融合。”林峰缓缓说道，“妖族之力，灵族之魂，人族之智，乃至他族特质……当这些力量以特定频率共振时，将生出一种超越个体总和之力。那力量，谓之‘百族战阵’。”
“百族战阵……”艾莉娅喃喃重复，蒙布之下首次露出惊容，“我于古籍残页中见过此词，然记载已残缺不全。只知那是上古时期，百族对抗‘天灾’所用之终极战法。然具体施展之法，早已失传。”
“未全失传。”林峰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人，“我炼化灵识之碑时，自碑魂记忆碎片中窥见些许片段。虽不完整，然我已明其理——不同血脉，如同不同乐器。独奏时，各具特色。然若有一人，能同时通晓所有乐器音律，将其调和、共鸣，那么奏出的便非简单合奏，而是一曲……可撼天地之交响。”
“而此人……”柳小莹望着林峰，声音微颤，“便是你？”
“我有吞噬之能，可模拟百族血脉。我有灵识之碑，可洞察血脉‘频率’。我还自艾莉娅处习得灵族通魂秘法。”林峰道，“故而，我是最有可能……重现百族战阵之人。”
“然你也说过，那仅是可能。”狼烈沉声道，“纵使真能成，那般战阵所需之力，必超乎想象。你的身躯，可承受得住？”
“不知。”林峰坦然，“然此是唯一机会。若我只于第一、二道防线被动固守，敌军终将以人海战术耗死我等。我等必须有一锤定音之手段，必须于某一刻，打出他们无法承受的一击。而那一击，便在断龙崖。”
他走回桌边，注视众人：“故而，前两道防线之任，非是全歼敌军，而在消耗其力、打乱其阵、将他们……引至断龙崖。随后，在那里，我将尝试启动百族战阵。若成，我可一举击溃敌军主力。若败……”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得令人心凛：“那至少，我亦能拖住他们足够时间。你们，便趁此机撤离。携灵识之碑，往无尽海，寻下一块玄碑。然后，活下去，变得更强，再归来。”
“不可！”柳小莹率先站起，眼眶通红，“要死同死！我绝不离——”
“此乃军令。”林峰打断她，语气首次染上严厉，“若百族战阵失败，便证明我路已错。然你们的路，尚未走尽。艾莉娅，你是灵族先知，有责带领族人求生。狼烈，你是妖族未来希望，不可死于此地。而柳小莹……”
他望向柳小莹，眼神柔和些许：“你是我的伙伴，是我最信之人。若我败亡，你便是新的‘钥匙’。你要活下去，寻得其他玄碑，寻得打破血脉枷锁之法。此是你之责任，亦是……我之请托。”
柳小莹唇瓣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却死死咬住牙关，未让一滴落下。
“我不会让你败的。”她一字一顿道，“绝不会。”
林峰笑了，那笑意中带着罕见的温柔。
“好。”他道，“那我等，便谁都别死。”
他重新看向地图，木炭在兽皮上划动，发出沙沙轻响。一道又一道线条，一处又一处标记，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战术网络，渐渐成形。
“现在，分派任务。”
夜色渐深，赤岩谷内，无人入眠。
妖族战士在狼烈率领下，开始熟悉新的冲锋路线。灵族祭司在艾莉娅指挥下，于鹰嘴岩各处绘制繁复阵法纹路。柳小莹率一队精锐，在一线天布置陷阱机关。
而林峰，独自一人来到了断龙崖。
他立于那座悬空石桥之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耳边是呼啸掠过的山风。从此处望去，整个赤岩谷尽收眼底——点点火光在夜色中闪烁跃动，那是战士们忙碌的身影，是即将到来的战争序曲。
他盘膝坐下，阖上双眼，开始调动体内奔流的力量。
漆黑的吞噬之力、银辉的灵魂之力、以及新近炼化的孽龙狂暴龙力……三股力量在他体内交织、碰撞、融合。痛楚如潮水般涌来，他却面如平湖，默默承受。
他在尝试，尝试寻得那种“共鸣”。
百族战阵，那是上古传说，是失落的奇迹。他不知能否成功，甚至不知是否会在尝试过程中便爆体而亡。
但他必须一试。
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是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唯一光芒。
风，更急了。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如战旗飞扬。
远天之际，第一缕晨曦正缓缓浮现，撕裂深蓝的天幕。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而战争，亦将启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