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石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轰隆”一声闷响,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与声响,只剩下绝对的寂静。
林峰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缓缓坐下。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石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的回音。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头、潮湿苔藓和某种刺鼻草药混合的怪异味道——那是宗门特制的“镇气散”,专门用来压制犯人体内的真气运行。林峰能感觉到,丹田处的真气流动比平时滞涩了许多,仿佛被无形的锁链层层束缚,每一次运转都需要付出比平时多几倍的努力。
但他并不真正担心。
在识海的最深处,那块神秘的玄碑依旧静静悬浮着,散发出柔和的暗金色光芒,如同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灯塔。自从在决赛中彻底觉醒吞噬能力,并吸收了赵乾部分血脉精华后,林峰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玄碑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这种联系超越了肉身,直达灵魂。即便此刻身体被禁锢,真气被压制,他依然能通过纯粹的意识与玄碑沟通,甚至调动其中蕴含的、似乎不受外界束缚的奇异力量。
“血脉定论...”林峰在黑暗中低声重复着自己在擂台上掷地有声说出的那句话,声音在地牢狭窄的空间里微微回荡。
三天前,演武场上那震撼的一幕依旧历历在目。当他在万众瞩目下,以弱胜强,击败了服下禁药“燃血丹”、实力暴涨的赵乾,并当众质问青云宗奉行千年的血脉至上理论时,整个演武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看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脸上浮现的惊愕与难以置信,看到了无数外门弟子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与深深的迷茫,更看到了高台上,以赵长老为首的数位守旧派长老那铁青无比、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色。
然后,一切就如预料中最坏的情况那样发生了。
赵长老以“修炼来历不明的邪功、公然质疑宗门根基、动摇弟子道心”等数条重罪为由,联合数位理念相近的守旧派长老,在短暂的争执后,强行将他押入了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若非最后时刻,一向持重的大长老出声阻拦,强调“需查明真相,按宗规处置”,恐怕等待他的就不是囚禁,而是被当场以“魔道余孽”之名格杀了。
“真是讽刺。”林峰在黑暗中苦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冰冷的自嘲,“明明是我用事实证明了,意志、技巧和机遇有时比纯粹的血脉更为重要,他们却要用更强硬的手段、更严酷的惩罚,来证明他们那套理论才是不可动摇的真理。这何尝不是一种心虚?”
他闭上眼睛,不再感受地牢的阴冷与束缚,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只属于他自己的识海。
暗金色的玄碑巍然矗立,碑身古朴厚重,上面那些原本模糊不清、宛如天然石纹的痕迹,此刻在他意识聚焦下变得异常清晰。林峰的“视线”仔细扫过每一道纹路,他发现这些纹路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一种极为精妙、深奥的运转轨迹——它们与自己体内经脉的走向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却又更加复杂玄奥,仿佛描绘着某种天地至理,蕴含着超越普通功法的奥秘。
自从能够有意识地与玄碑沟通后,林峰就一直在尝试破译这些纹路的含义。他逐渐摸索出一些规律:每当自己运转真气,有意无意地按照某种与纹路隐隐契合的轨迹运行时,玄碑就会产生微弱的共鸣,释放出一股奇异而温润的能量。这股能量不仅能强化他的肉身,潜移默化地提纯他本身的血脉,更关键的是,它能帮助他稳定并融合那些通过“吞噬”得来的、外来的血脉特性,使其真正化为己用。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又为何选择了我?”林峰的意识如同温柔的水流,轻轻触碰玄碑冰冷的表面,发出无声的询问。
没有言语的回答。只有一股熟悉的、令人舒适的暖流从碑身内部缓缓流出,沿着那些暗金色纹路的轨迹,在他意识构筑的虚拟经络中循环运转。林峰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能量所过之处,体内那些与赵乾激战后留下的细微暗伤,正在被迅速修复、抚平。这种修复直接作用于生命本源,比任何丹药都更加彻底。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与玄碑沟通的玄妙状态中时,地牢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落地却极稳,每一步的间隔都精准一致,显示出来人修为不俗,且对自己的身体控制达到了极高境界。更重要的是,这脚步声中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感觉,仿佛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林峰瞬间从识海中退出,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望向牢门方向。
借着走廊石壁上那盏常年不灭、却光线昏暗的油灯投射进来的微弱光芒,他看到了牢门外站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光线在那人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是楚风。
“楚师兄?”林峰确实感到意外。这里是宗门地牢,关押重犯之所,守备森严,楚风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
楚风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动作从容不迫,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块非金非玉、刻着复杂云纹的令牌,将其精准地贴在地牢石门一侧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上。
嗡——
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响,沉重无比的石门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宽度刚好容一人侧身通过。石门滑开时没有丝毫滞涩感,显然这机关平日保养极佳,且开启方式隐秘。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楚风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进入牢房,石门随即在他身后悄然合拢,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开启过。他站定后,目光如炬,仔细打量了林峰一番,尤其在他眼睛和气息上停留片刻,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讶异,“你的状态...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看来这地牢的镇气散,对你效果有限?”
“楚师兄怎么会来这里?”林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问道,语气带着探究,“这里应该...”
“应该戒备森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楚风接过话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没错,明面上是这样的。宗规写得清清楚楚。但你要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看守地牢的几位执事中,恰巧有与我相熟、信得过的人。”
林峰心中一震。他虽然知道楚风在内门地位超然,实力深不可测,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但能在这等机要之地、由长老直接管辖的地牢中安插或者说动自己的人行方便,这份能量和手段,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内门弟子甚至精英弟子的范畴。这位楚师兄的背景,恐怕比他显露出来的还要深厚。
“不用多想,我此刻前来,并非是要救你出去。”楚风似乎轻易看穿了他瞬间的思绪波动,脸色一正,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未到。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关于这个宗门的真实面貌,关于血脉理论的另一面,以及...关于你身上那块玄碑,你可能还不知道的渊源。”
林峰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你知道玄碑的事?”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警惕。玄碑是他最大的秘密和底牌。
“知道一些,但未必有你亲身感受的深刻。”楚风在狭窄的牢房中缓缓踱了两步,脚步声几近于无,声音也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青云宗立宗三千载,后山禁地那块玄碑就矗立了三千年。宗门公开的典籍中记载,开派祖师青云子正是在此碑下静坐悟道,灵光乍现,创出了我宗根本功法《青云诀》。但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说,相关记载被有意无意地模糊、隐藏了——祖师当年并非仅仅是通过观摩石碑获得感悟,而是...与石碑本身达成了某种古老的‘契约’。”
“契约?”林峰皱眉,这个词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具体的契约内容,历经岁月变迁,宗门内部权力更迭,早已残缺不全,甚至可能被某些人刻意销毁或篡改了。”楚风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只在一些仅有少数人有权限查阅的禁地秘录、古老残卷中,看到过零星的、语焉不详的记载。上面提到,那石碑并非死物,它拥有某种超越我们理解的‘意识’,或者说,它本身代表着一种至高的‘规则’。它会自行选择‘合适’的人,赐予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同时...也会索取代价。这是一种等价交换,或者说,一种考验。”
林峰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惊人的信息。这与他从玄碑那里获得的模糊感应隐隐吻合。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楚风:“楚师兄,你为什么要冒如此风险,告诉我这些?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看不惯。”楚风的语气突然变得冷硬起来,那双平时总是带着几分淡然笑意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锐利如剑的光芒,“看不惯这个宗门某些已经僵化腐烂的规矩,看不惯那些老家伙把所谓的‘血脉纯度’奉为不容置疑的圭臬,更看不惯他们因为恐惧未知、恐惧改变,就轻易扼杀任何可能带来新气象的‘变数’。”
他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峰脸上:“你在擂台上说的那些话,振聋发聩。你以为内门弟子都是铁板一块,全都深信血脉定论?错了。很多内门弟子,特别是那些出身并非顶级血脉家族、靠自身努力和机缘爬上来的,内心深处同样有过质疑,只是无人敢公开说出来,更无人敢像你这样,在那种场合,以那种方式,去挑战权威。血脉定论确实让一小部分人生来就高高在上,占尽资源,但也让宗门内绝大多数弟子——包括许多有潜力但血脉不显的人——失去了向上的希望和动力。一个宗门,如果只靠祖辈留下的血脉来维系阶层,而不是靠才能、心性和贡献来选拔人才,迟早会从内部开始腐朽,失去活力,最终被时代淘汰。”
“所以你支持我?”林峰问。
“我支持的是‘改变’本身,是打破僵局的可能性。”楚风说得很坦白,没有丝毫矫饰,“但林峰,你要清醒地认识到,改变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是需要付出沉重代价的。你现在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失去自由,就是这代价的一部分。而更大的代价,更严峻的考验,可能还在后面。赵长老他们不会轻易罢休,守旧派的势力在宗门内盘根错节。”
地牢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远处不知何处渗水的滴答声。
昏黄跳动的火苗在粗糙的石壁上投出两人摇曳变形、时而拉长时而缩短的影子,仿佛在演绎着无声的博弈。
“楚师兄,你刚才提到内门并非铁板一块。”林峰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能否说得更具体些?”
楚风脸上露出一抹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你以为内门是什么?上下一心,众志成城?那是说给外门弟子听的童话。内门之中,派系林立,山头众多,明争暗斗之激烈、之复杂,远超你的想象。大体上,可以划分为三股主要势力:守旧派、革新派,以及...数量最多也最摇摆的中间派。”
“守旧派,以赵长老为核心,还包括几位同样出身古老血脉家族、思想僵化的长老。他们坚信血脉决定一切,认为青云宗的千年辉煌与稳固根基,就在于保持核心弟子血脉的纯净与高贵。他们是当前宗门内占据主导地位的主流势力,掌握着最大的话语权和资源分配权。”
“革新派,人数相对较少,但个个都是真正的天才人物,更看重个人的悟性、心志与实战能力。他们认为血脉只是修行的起点之一,绝非终点,主张应该开放更多资源、更多机会给所有有潜力、有毅力的弟子,不论其出身血脉如何。这一派的代表人物,是主管传功阁的周明远长老,他本人也并非出自顶尖血脉家族,是靠实打实的战功和悟性上位的。”
“至于中间派...”楚风顿了顿,语气略带不屑,“他们大多不关心什么理念之争、宗门未来,只在乎眼前的实际利益和自己的修行进度。哪一边给的好处更多,能提供更多的资源倾斜,或者哪一边势头更盛,他们就可能倒向哪一边。大长老...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这一派的典型。他维持着宗门的表面平衡,但更多的是在各方之间权衡,确保自己的权威和利益不受损。”
林峰仔细消化着这些高层信息,许多之前观看宗门大比、接触内门弟子时产生的疑惑,此刻渐渐有了清晰的答案。原来水面之下,竟是如此暗流汹涌。
“那楚师兄你,属于哪一派?”林峰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我?”楚风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复杂的表情,“我哪一派都算不上。或者说,我自成一体,只属于我自己这一派。我在内门的地位有些特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的师父...是已经闭关长达五十年的太上三长老。”
林峰瞳孔微微一缩。
太上长老!那是凌驾于所有普通长老之上的存在,是宗门的真正底蕴和定海神针。每一位太上长老都是元婴期以上的大修士,平日里深居简出,闭关参悟大道,几乎不问宗门俗务,只有在宗门面临生死存亡的重大危机时,才会出手干预。一位太上长老的弟子,这个身份本身,就足以让楚风在内门拥有超然的地位和极大的自主权。
“我师父在闭关前曾郑重交代过我,不要轻易卷入宗门内部这些无谓的派系争斗,浪费时间与心力,但同时也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拥有自己的独立判断,不人云亦云。”楚风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回忆的色彩,“所以,我虽然身在内门,参与宗门事务,但更多时候是保持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直到...我看到了你在擂台上的表现,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措辞。
“林峰,你身上有某种特质,是目前宗门里几乎所有年轻弟子身上都缺乏的。那不是单纯的天赋异禀,也不是多么罕见的血脉,而是一种...敢于直面权威、打破陈规的勇气和魄力。这种源自本心、不惧后果的勇气,在如今日益保守、讲究论资排辈的青云宗内,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了。它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可我终究还是失败了。”林峰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四周冰冷的石壁,“我现在身陷囹圄,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自由都没有,又能做什么?改变?听起来像个笑话。”
“失败?”楚风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一种林峰暂时无法完全理解的深邃,“你真的认为这就代表失败了吗?你知道自从你被关进来后,外门有多少弟子在私下里热烈讨论、甚至争论你在擂台上说的那些话吗?你知道有多少内门弟子,哪怕表面上不说什么,内心却开始对那套血脉定论产生了细微的动摇和质疑吗?你确实暂时失去了自由,但你的行动、你的话语,已经在很多人心里悄悄种下了一颗名为‘可能性’的种子。这颗种子或许现在还很微弱,但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和时机,就有可能发芽。从这个角度看,你不仅没有失败,反而撬动了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
说着,楚风从怀中取出一枚约三寸长、一指宽的玉简。玉简通体呈现温润的乳白色,表面光滑,隐隐有灵气内蕴,显然不是普通的记录玉简,而是品阶较高的那种。
“这是什么?”林峰接过玉简,入手微温,触感细腻。
“这里面记录了一些我搜集到的、关于玄碑的零散古老记载,以及...关于血脉修炼的另一种可能性,一种与宗门主流理论截然不同的思路。”楚风的神色变得格外严肃,“我不能在这里久留,那位帮我打开牢门的执事,最多只能为我争取一刻钟的时间,再久就会引起怀疑。玉简里的内容,你务必仔细阅读、揣摩。记住,看完之后,立刻用真气将其内部结构震碎,彻底毁掉,不留痕迹。”
林峰握紧了手中的玉简,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淡淡却精纯的灵力波动。他抬起头,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问题:“楚师兄,你我虽有数面之缘,但并无深交。你为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帮我到这种程度?仅仅是因为你看不惯,或者欣赏我那点所谓的‘勇气’?”
楚风已经走到了牢门边,手再次按向怀中那块特殊令牌的位置。闻言,他回过头,深深看了林峰一眼。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明亮而复杂。
“因为在我看来,修行之路,本就是一条不断打破桎梏、超越自我的逆天之路。如果连尝试去改变现状、挑战固有规则的勇气都没有,凡事只知循规蹈矩、明哲保身,那么这条修行路,个人也好,宗门也罢,也就真的走到尽头,再无进步的可能了。这个理由,够吗?”
话音落下,不等林峰回答,石门再次无声滑开一道缝隙,楚风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闪了出去,石门随即合拢,仿佛从未开启。
地牢重新被绝对的寂静和昏暗所笼罩。
林峰握着那枚尚带余温的玉简,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楚风最后那句话,在他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将玉简紧紧攥在手心,然后盘膝坐回那冰冷的地面,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将玉简轻轻贴在自己的额头。
意识沉入,玉简中封印的大量信息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涌入他的脑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断断续续、字迹古拙的关于玄碑的记载,大多出自青云宗建立早期的宗门札记、祖师手稿的残片,甚至还有一些疑似更早年代的拓片注释。正如楚风所说,开派祖师青云子确实与玄碑达成了某种“契约”或“共鸣”,但具体内容在传承中遗失了,只留下“碑灵择主,道契天成”等模糊字句。可以肯定的是,玄碑拥有一种独特的“灵性”或“规则”,它会自行选择能够与其产生深层共鸣的个体。
而青云宗立宗三千年以来,有明确记载的、能够与后山玄碑产生超越普通感悟的深层共鸣者,历代加起来,不超过十人。这些人无一例外,后来都成为了宗门某个时代的顶梁柱,修为最弱的,也达到了金丹后期,其中更有三人成功结婴,成为了太上长老。
“原来如此...”林峰心中豁然开朗,许多线索串联起来。
难怪当初看守后山的孙老,会对玄碑的异动和自己如此关注;难怪大长老在赵长老等人杀意凛然时,会出言保下自己一命。他们恐怕都从某些渠道,或者凭借老辣的眼光和经验,隐约猜到了自己可能与玄碑建立了某种不寻常的联系。对于宗门而言,一个有可能成为未来顶梁柱的“碑选择”,其价值显然比维护一套可能存在缺陷的理论更重要,至少值得观察和投资,而不是轻易抹杀。
玉简的后半部分内容,更加惊人,甚至可以说有些“离经叛道”。
那阐述了一套关于血脉修炼的全新理论框架,与青云宗奉行的“提纯至上、纯净为尊”的主流思想截然不同。这套理论认为,血脉并非越单一、越纯净就越好,真正的强大在于“兼容并蓄,博采众长”。天地间万族林立,不同种族的血脉天然携带着不同的特性与天赋神通:有的擅长控火,有的肉身强横,有的神识敏锐,有的速度惊人...如果能以一种安全的方式,将这些各具特色的血脉特性融合吸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就能创造出远比单一血脉更强大、更全面、更具潜力的力量体系。
“这不正是我体内正在发生的变化吗?”林峰感到一阵心惊,随即是强烈的兴奋。
他吞噬了火狼的血脉精华,不仅强化了自身,更获得了一定的火焰抗性与亲和力。如果按照这套理论,他完全可以,甚至应该,继续寻找并吞噬其他拥有特殊天赋的种族血脉,不断丰富和增强自己的能力库,打造出独一无二的血脉根基。
但理论中也用大量篇幅,郑重强调了这么做的巨大风险,简直是荆棘密布,步步杀机。
不同种族、不同属性的血脉之力,本源各异,相互之间存在着天然的排斥性,如同水与火般难以相容。如果强行融合,没有恰当的引导和压制,轻则导致真气冲突、经脉受损、修为尽废;重则会引起血脉暴走、能量失衡,最终结果就是爆体而亡,魂飞魄散。因此,必须要找到一种强大的“调和剂”或者“熔炉”,一种能够平衡不同血脉之力、让它们从相互排斥转为和平共处、甚至相互促进的“核心规则”。
玉简的最后部分,提到了一个关键概念:血脉熔炉。
按照那些古老残缺的记载,在遥远的太古乃至上古时期,天地间曾诞生过一些极其特殊的体质。这种体质本身就像一座天然的、完美的“熔炉”,能够将摄入的不同血脉之力进行淬炼、融合,最终化为一炉,形成全新的、更加强大和完美的血脉。这种体质被称为“混沌血脉”或“无暇道体”,拥有者几乎不受任何单一血脉的限制,可以海纳百川,修炼天下万法,潜力堪称无穷。
“混沌血脉...无暇道体...”林峰喃喃自语,这四个字仿佛带着魔力,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猛然想起了玄碑时不时传递给他的一些残缺信息碎片,以及碑身上那些复杂纹路给他的感觉。那些纹路交织运转,似乎正是在演示一种引导、平衡、最终融合不同属性力量的至高规则轨迹!如果他能彻底参透这些轨迹的奥秘,完全理解玄碑蕴含的“规则”,那么,他或许就能找到那条安全地调和、熔炼不同血脉的道路,将自己打造成理论中的那种“熔炉”!
玉简中的信息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但可能由于来源残缺,或者楚风出于谨慎没有全部录入。
林峰没有丝毫犹豫,按照楚风的叮嘱,调动体内虽然滞涩但依然可用的真气,小心翼翼地震入玉简内部。只听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声,玉简表面闪过一道微光,随即光泽尽失,化为了一小撮细腻的白色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与地牢地面的尘土混合在一起,再难分辨。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地牢的阴冷与孤寂,将全部心神再次沉入识海,投向那座散发着永恒暗金光芒的玄碑。
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接受玄碑自然散发的能量滋养,而是主动地、带着强烈目的性地,尝试去解读、理解碑身上每一道纹路的起始、转折、交汇与终结。在他的意识高度集中下,那些原本就清晰的暗金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微光。
一道纹路炽热奔放,轨迹灵动跳跃,让他联想到燃烧的火焰,狂暴而充满生命力;
一道纹路柔和曲折,流转不息,如同潺潺溪水,温润却蕴含持久之力;
一道纹路笔直刚硬,棱角分明,散发出无坚不摧的锋锐之意,象征着金属的坚韧;
还有的纹路生机勃勃,蜿蜒生长;有的厚重沉稳,承载万物;有的迅疾无形,来去如风;有的暴烈闪烁,蕴藏雷霆之威...
木、土、风、雷...各种不同属性、不同特质的能量运行轨迹,都在这些看似繁复的纹路中得到了体现。它们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在一种更高层次的、难以言喻的“韵律”或“规则”统御下,彼此交织,相互影响,最终构成一个和谐而稳固的、生生不息的整体。
林峰心中豁然开朗,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迷雾!
他明白了!
玄碑的真正作用,或许并非直接赋予持有者某种特定的、强大的力量(虽然它确实能强化宿主)。它更像是一个“模板”,一个“规则具现体”,它提供了一种让天地间各种不同属性、甚至相互冲突的力量,能够和谐共存、有序运转的至高“规则”!
只要能参悟、掌握这种深藏于碑纹中的“共存规则”,他就能以此为基,构建出属于自己的“血脉熔炉”,驾驭、融合不同的血脉之力,踏上那条“兼容并蓄”的康庄大道!
“我需要时间...大量的、不受干扰的时间来参悟...”林峰在识海中对自己说,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这阴暗压抑的地牢,此刻在他眼中,反而成了一个绝佳的闭关之所。这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纷争和琐事,给了他一个无比安静、可以全心沉浸于参悟的环境。虽然身体被禁锢,真气被压制,但他的思维和意识是自由的,而玄碑的奥秘,恰恰更多需要意识的领悟而非肉身的蛮力。
他必须利用好这段被迫“安静”下来的时间,全力以赴,彻底吃透玄碑纹路中蕴含的规则奥秘,找到那条独属于自己的、融合万血的修炼道路!
就在林峰完全沉浸于深度参悟状态,意识在玄碑纹路的玄妙世界中徜徉时,地牢外幽深的走廊里,再次传来了声音。
这次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群人混杂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靴底与石质地面摩擦发出清晰的回响。
林峰立刻从深层次参悟中退出,睁开了眼睛,眸光在黑暗中闪过一丝锐利。
沉重的石门在机括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门外站着数名身穿宗门执法殿服饰的执事,个个面色冷峻,气息沉稳。为首的是一个林峰未曾见过的内门弟子,年纪约莫二十五六,面容冷硬,眼神带着公事公办的漠然。
那内门弟子目光扫过牢房内的林峰,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宣读公文:
“林峰,大长老有令,即刻提审。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