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像一条银白色的、冰冷的巨蟒,最终,彻底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那片被铁轨切割得无比整齐的、灰蒙蒙的天际线,在陈潇的眼中,瞬间,变成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的伤疤。
站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喧嚣的人潮,早已散去,只剩下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懒洋洋地,收拾着地上的垃圾。
风,从空旷的轨道上,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阵冰冷的、铁锈味的尘埃,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
陈潇,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耗尽了它最后的光芒,将整个世界,都拖入了一片深沉的、压抑的暮色之中。
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在皮肤下的、愤怒的虬龙。
手机的屏幕上,还停留在那个他发送了“等我”的聊天界面。
那两个字,此刻,像两块烧红的、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他的掌心,也烙在他的心上。
他的眼神,冰冷而坚定,像两把被淬炼到了极致的、锋利的手术刀,仿佛要将眼前这个充满了不公与残酷的世界,彻底地,剖开。
但那份冰冷的、坚硬的外壳之下,却是一片正在疯狂燃烧的、足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滔天的怒火,与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的、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们的爱情,就像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脆弱的幼苗,还没来得及,沐浴更多的阳光与雨露,就被一场,名为“现实”的、残酷的暴风雪,无情地,彻底斩断。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大脑,那台习惯了高速运转的、精密的计算机,在这一刻,却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的、充满了雪花点的空白。
但很快,那片空白,就被一种更深沉的、更冰冷的、充满了杀意的逻辑,所覆盖。
他开始,冷静地,分析着,这场,将他彻底击溃的“战争”。
陈潇睁开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属于少年的迷茫与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如同顶级掠食者般的,决绝与清醒。
他明白了。
这场战争,不是一场可以速战速决的遭遇战。
而是一场,需要用时间、用智慧、用未来,去下注的,持久战。
他不能再被动地,去“等”。
他要主动地,去“规划”。
他要在这场,由现实主导的、残酷的“双城记”中,为自己,也为橙小澄,重新,书写一个,属于他们的结局。
他转过身,走出了空无一人的火车站。
他的背影,在暮色中,被拉得很长很长。那不再是一个失落的、被抛弃的少年的背影。
那是一个,即将踏上征途的、孤独的,王者的背影。
【江城】
当橙小澄走出江城火车站时,一股潮湿的、黏腻的、带着南方城市特有的、水汽味的空气,瞬间,将她包裹。
与阳城那种干燥的、清冷的空气不同,这里的空气,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让她感到一种,几乎要窒息的、压抑的闷热。
天空,是灰蒙蒙的,像一块脏兮兮的、用了很久的抹布。
高楼林立,密密麻麻,像一片片,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冰冷的森林。
耳边,充斥着她听不懂的、语速极快的方言,和汽车喇叭那永无休止的、尖锐的鸣笛声。
这里的一切,都与阳城,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熟悉的街道,没有温暖的阳光,没有……他。
橙小澄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精致的木偶,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随着人流,麻木地,向前走着。
在出站口,一个穿着深蓝色、洗得有些发白的对襟衫,头发梳得些许不苟,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深深皱纹的、瘦小的老太太,正站在那里,用一种锐利的、审视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
那是她的外婆。
“小澄?”外婆开口,声音,干涩,而严厉。
“外婆。”橙小澄低着头,声音,轻得像一声蚊子般的呻吟。
外婆没有像母亲那样,对她进行任何的,情绪化的指责。
她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小的行李箱。
“跟我走。”她说,语气,不容置疑。
回家的路上,外婆一言不发。她只是专注地,开着那辆老旧的、在行驶中会发出“哐当哐当”声响的电动车。
橙小澄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那片飞速后退的、陌生的、灰败的街景,她感觉自己,像被押送着,去往一个未知的、充满了未知的刑场。
外婆的家,在一栋老式的居民楼里。楼道里,阴暗,潮湿,充满了邻居家传来的、炒菜的油烟味。
屋子,很小,但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像军营里的宿舍。
空气中,没有些许一毫的、属于“家”的、温暖的气息。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秩序感的、博物馆般的气息。
“你的房间,在左边第二间。”外婆将她的行李箱,放在了门口,“手机,交出来。”
橙小澄的身体,在那一刻,瞬间僵硬。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门,每天六点半起床,晨读一个小时,七点半吃早饭。八点开始,做我给你买的练习册,晚上十点,必须睡觉。”外婆的声音,像一台设定好了程序的、冰冷的机器,一条一条地,宣读着,她的新“规则”。
“外婆,我……”橙小澄想反抗,想哀求。
“没有可是!”外婆打断了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像两把冰冷的、锋利的刀,直直地,刺进了她的心里。
橙小澄,彻底,放弃了。
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递给了外婆。
外婆接过手机,看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锁进了客厅里一个上了锁的、深红色的木柜子里。
“进去吧。”
橙小澄,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破碎的娃娃,走进了那个,属于她的,新的“牢笼”。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书桌上,已经,整齐地,堆起了一座,小山般的、崭新的练习册。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的天空。
她想起了,阳城那片,总是湛蓝如洗的天空。
她想起了,陈潇那双,比星空还要深邃的眼眸。
她想起了,他发给她的,那两个字。
“等我”。
她将脸,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布满了灰尘的玻璃窗上。
她不知道,他要如何等。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撑下去。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青春,被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一部分,留在了阳城,留在了那个,充满了阳光与回忆的、废弃的音乐教室里。
另一部分,则被流放到了江城,囚禁在了这个,充满了规则与压抑的、冰冷的牢笼中。
他们的故事,从此,变成了一部,充满了距离与等待的,残酷的,双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