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靡靡之音,似乎永远也吹不进铁马冰河的梦里。
苏州沧浪亭内,丝竹悦耳,酒香浮动。
满座的富商巨贾,此刻正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救棠慈善券”一掷千金,眼中的狂热,仿佛买下的不是药材线索,而是通往权力巅峰的门票。
林昭端坐主位,面带春风和煦的微笑,从容应对着每一份敬酒。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能看透人心中的贪婪与野望,却也能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
就在他举杯向一位扬州盐商致意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弱柳扶风般靠近,正是柳如是。
她递上一盏新茶,指尖却在袖袍的掩护下,将一卷薄如蝉翼的密笺塞入他掌心。
林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指尖却已感知到那熟悉的火漆印记。
他含笑饮尽杯中酒,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温润而洪亮:“诸位高义,林某铭感五内。这杯,敬诸位的仁心,亦敬我大夏未来的栋梁!”
一言既出,满堂喝彩。
无人察觉,在他宽大的袖袍之下,那卷密笺已被悄然展开——《西北三城粮价异动报告》。
字迹是楚月亲笔,锋锐如刀。
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刺入林昭的眼中。
军仓私购量,激增四倍!
而边境线上,风平浪静,并无战事。
他的指尖猛地一顿,金樽中的琥珀琼浆骤然一晃,几滴酒液溅落在他月白色的袖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笑着与众人周旋,仿佛那份报告不过是一张普通的菜单。
宴席终了,宾客散尽。
林昭屏退左右,独自登上沧浪亭的顶楼。
夜风带着水汽,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意,也吹起了他心底的寒霜。
他摊开那张密笺,借着月光再次审视,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就在此时,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在他眼前悄然浮现,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潜在危机,启动决策辅助系统。】
【选项一:立即下旨,召回西北最高军事统帅李大牛,入京述职。】
【选项二:不惊动任何人,秘密增派赤脚军,加强对西北三路的监视。】
林昭盯着那两个选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大牛,那个在桃花村和他分食半块红薯的汉子,那个曾为他挡过三支流箭的兄弟。
召他回来,等于公开表示不信任,西北军心必将动荡。
可若是不管,那四倍的军粮,足以武装起一支能席卷关中的叛军。
他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无数金戈铁马的画面。
良久,他睁开眼,眸光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对着虚空低语:“选二。”
“若我连自己一手提拔的兄弟都不敢信,还谈什么家国太平?去查,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命令下达的瞬间,远在数百里外待命的楚月便收到了指令。
没有丝毫犹豫,当夜,她便褪下那一身女儿装,换上粗布衣裳,散开长发,脸上抹了锅底灰,化作一个饱经风霜的押车妇人。
十名赤脚军精锐也各自伪装,汇入一支不起眼的运盐商队,迎着星月,一路向北。
车队辘辘,途经雁门关时,楚月借口采买草料,在驿站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驿卒攀谈起来。
那老卒在此地待了一辈子,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几句奉承话和一小袋碎银下去,话匣子便打开了。
“要说最近啊,怪事是有一桩,”老驿卒呷了口浊酒,压低声音道,“有个自称‘安济堂’的药商,隔三差五就往李将军的营里跑。出手阔绰得很,每次都拉着好几车东西进去,出来时车空了,人却是被亲兵客客气气送出来的。”
楚月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摸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老丈,您看,可是此人?”
画上是一个中年男子,眉眼阴鸷,左边眉毛有一道浅浅的断痕。
老驿卒凑近油灯,只看了一眼便连连点头:“就是他!就是他!化成灰老汉都认得!”
楚月的心沉了下去。
这画像,正是挂在政事堂通缉榜上十年之久的巨寇——赵子安!
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军营的座上宾!
事关重大,她不敢有片刻耽搁。
当夜,她便将情报用特制的药水写在细长的竹管内壁,风干后字迹消失。
随后,她将竹管巧妙地藏入一匹骆驼的蹄垫夹层之中,命令一名最精干的部下,日夜兼程,直送江南。
千里之外的西北甘州,黄沙漫天。
李大牛披着一身厚重的铠甲,站在烽火台下,亲自清点着一车车运抵的新粮。
他的脸庞被风沙雕刻得棱角分明,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将军辛苦了。”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赵子安躬着身子,双手捧上一个紫檀木匣,谄媚地笑道,“一点不成敬意的小玩意,给将军提提神。”
李大牛瞥了他一眼,并未作声。
赵子安识趣地打开木匣,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弥散开来。
匣内,一枚通体雪白、形如莲花的丹药静静躺在红色绸缎上,正是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雪莲续命丹”。
“只要将军肯顺应天命,举义旗,清君侧,”赵子安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此等神药,每月都会准时送到。另有黄金千两,绝色美人十名,皆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李大牛沉默了许久,仿佛在权衡这笔交易的价值。
他忽然伸手,掀开盖子,将丹药凑到鼻尖嗅了嗅,随即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我李大牛缺你这点东西?”
话音未落,他的大手却猛地一合,将整个药瓶死死攥入怀中,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赵子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
就在昨夜,亲兵八百里加急送来密信,他远在乡下的老母亲旧疾复发,咳血不止,郎中断言,已撑不过三日。
他猛地转身,望向遥远的南方,那里是繁华似锦的江南,是林昭运筹帷幄的所在。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林昭,你救天下人,可曾问过我的娘?”
一旁的副将周知微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愤愤不平地进言:“将军,末将早就说过了!那朝廷重文轻武,苏晚晴一个女人家,竟能执掌政事堂,刘知远那酸儒管着钱袋子,就连阿虎那样的莽夫都能在京城巡街执法!而我们这些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却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塞外喝西北风!凭什么!”
他激动地展开一张羊皮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狠狠划出一道弧线,圈住了凉、甘、肃三州:“将军您看,只要我们封锁嘉峪关,截断南粮北运之路,不出半年,他林昭就得乖乖低头,封你为裂土之王!”
李大牛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条弧线上,那条线,像一条绞索,正缓缓套向他与林昭之间那份早已岌岌可危的兄弟情义。
他的手指,在地图边缘微微发抖。
苏州别院,细雨淅沥。
林昭收到了楚月用骆驼蹄垫传回的竹管情报。
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后,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字迹显现出来。
读罢,他久久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丝,任凭寒意侵入骨髓。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旧铜钱,铜钱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无比。
那是当年桃花村起义时,最艰难的日子里,李大牛用自己仅剩的半块红薯,从一个走方郎中手里换来的,硬塞给他,说是能带来好运的“幸运符”。
他轻轻摩挲着那枚铜钱,感受着上面冰冷的触感。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扬声唤来随行文书:“拟旨一道!”
“擢升西北统帅李大牛为‘镇西大将军’,加封一等毅勇侯,赐京师宅邸一座。其母,即刻接入太医院,由院判首座亲自调养,一切用度,皆由国库支出!”
文书奋笔疾书,林昭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这一次,低沉而急促:“派最好的信使,换最快的八百里火龙驹,日夜兼程,务必……务必在他动手之前,将圣旨送到!”
甘州军帐内,烛火摇曳。
李大牛捧着那份从天而降的圣旨,一双在战场上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一名亲兵跪在地上,激动地禀报:“将军!大喜啊!朝廷派来的御医已经给老夫人喂下汤药,老夫人高烧已退,方才安稳睡下了!”
李大牛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他望着那明黄的圣旨,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着他的灵魂。
他几乎就要伸手,将周知微递来的那份起兵檄文撕个粉碎。
就在此刻,帐帘被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掀开,赵子安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将军可要想好了。明日午时,我们私铸的第一批开元钱,就要运抵军库了。这笔钱,早已分发下去,收买人心。您若现在回头,那些拿了钱的将士,还有远在北境策应的那些人,可就再也不会信您了。”
话音刚落,帐外平地卷起一阵狂风,将帐篷吹得猎猎作响。
几盏用来照明的火把,噗的一声,在刹那间尽数熄灭。
黑暗笼罩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火光重新亮起。
李大牛缓缓抬起手,将那份承载着林昭最后信任与挽回的圣旨,慢慢地、决绝地,投入了眼前的火盆之中。
灰烬飞舞,如黑色的鬼蝶。
他脑海中的系统界面,却在此时轰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
【忠诚度预警机制激活!
检测到核心高层将领信念崩塌——李大牛忠诚值已降至41%!
危险!
危险!】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水巷深处,正凭栏观雨的林昭,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豁然抬头,望向阴沉的西北天际,仿佛听见了那一声在风沙中无声的决裂。
整个棋盘,似乎都在这一刻,因一颗棋子的背离而发出了不祥的震颤。
他缓缓收回目光,眼神中的温润与平和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锋利。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挽回。
而他,必须在棋盘彻底崩塌前,找到一种能洞察所有棋子动向的方法。
他的视线,穿过重重雨幕,落向了书房角落里一个被尘封已久的紫檀木箱。
那里锁着的,是一个他曾以为永远不会动用的计划,一个冰冷到毫无人情,却能将所有人心都置于掌控之下的终极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