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的喧嚣,像是被一瓢滚油猛地浇入,瞬间沸腾。
“朝廷要废开元通宝了!新钱要变废铜了!”
“江南来的大商队,正在抛售铜元,换银子换粮食!再不换就来不及了!”
几句夹杂着外地口音的嘶吼,如同燎原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条长街。
一队自称从江南贩丝绸来的商旅,突然在市口支起摊子,将一箱箱崭新的“开元通宝”堆得像小山一样,只求兑换银两或粮食,价格一降再降。
恐慌是最好的瘟疫。
短短半日之内,铜元对粮食的价值暴跌三成。
原本还能买五斗米的钱,现在连三斗都悬。
百姓们疯了似的涌向粮铺,用麻袋、用衣兜、用一切能装东西的物件,拼命抢购着能填饱肚子的食粮。
粮铺的门板被挤得吱嘎作响,孩童的哭喊和女人的尖叫混杂在一起,场面几近失控。
“都让开!官府巡查,扰乱市集者,格杀勿论!”
一声虎吼炸响,阿虎带着一队身穿黑色劲装的巡查队员,如一柄烧红的铁锥,强行楔入混乱的人群。
他们手中的特制短棍不是为了伤人,而是精准地敲击在闹事者的关节处,让他们吃痛倒地,瞬间瓦解了人群的冲击力。
混乱之中,阿虎的目光被地上散落的一枚铜元吸引。
他俯身拾起,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眉头猛地一皱。
这枚“开元通宝”成色极新,甚至有些晃眼,但最关键的是,它的边缘锐利如刀,没有一丝一毫流通过的磨损痕迹。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抓起一把商旅抛售的铜钱,每一枚都是如此!
这不是府库里出来的新钱,这是刚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仿铸假币!
“封锁现场!把这些钱全部封存!”阿虎脸色铁青,对着副手低吼,“火速上报政事堂,告诉相爷——有人在用假钱,砸我们的信用!”
政事堂内,烛火彻夜未熄。
苏晚晴的眼前堆满了近半个月的《民生日报》舆情简报,她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
她的手指在一份份简报上飞速划过,最终停留在三篇看似不经意的茶客闲谈记录上。
“废币论”的源头找到了。
最早是在三家新开的茶馆里流传出来的,而这三家茶馆的掌柜,无一例外,都是最近才入京的外地人,户籍信息模糊不清。
她提起笔,蘸饱浓墨,在雪白的呈文上写下自己的判断:“此非民怨沸腾,乃有组织、有预谋之攻心战。敌匿于市井,欲以金融乱我民心,其心可诛。”
当她将呈文递入内堂时,正撞见林昭站在巨大的沙盘地图前,久久凝视。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京城,而是锁定在地图上两条贯穿南北的线上——一条是维系帝国命脉的江南漕运线,另一条是通往北境的驿站官道。
而在这两条主线之间,不知何时,竟浮现出数十个用朱砂标记的红点,连成一片,勾勒出数条隐秘的“银道”。
“他们果然没死心。”林昭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带着北境的风雪,“舆论是虚,假币是实。虚实结合,是要用一场人为的货币崩溃,引爆一场真实的饥荒,逼我们废除新政,逼我们开倒车。”
与此同时,另一间机要室里,柳如是正站在一台结构复杂的“经济数据分析”模型前。
无数代表着钱粮流动的算筹在模型内飞速运转,最终,所有的流向都指向了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名字——“恒源号”。
这是一家在户部备案的商行,账面上连续三个月巨额亏损,几乎濒临倒闭。
但就是这样一家空壳商行,却在暗中连续大额采购着与其业务毫不相干的生铁与炭料。
“做生意?不,这是在印钱。”柳如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她甚至不用实地勘察,就能嗅到那股铜臭与炭火混合的罪恶气息。
她当即签发密令,通过最快的渠道传达给扬州稽查处:“突袭城东废弃船坞,目标‘恒源号’私设作坊,人赃并获,片纸不留!”
命令抵达扬州,雷霆行动瞬间展开。
当稽查处的精锐撞开作坊大门时,里面炉火正旺,铜水沸腾。
现场查获未完工的铸币铜模七套、私炼铜锭三百余斤,以及一堆刚刚铸好、尚未来得及打磨的假币。
更重要的是,在一处暗格中,起获了一封被烧毁大半的密信残片,上面仅存的几个字迹,却看得人触目惊心:“……待京师乱极,即迎故主还朝。”
消息传回京城,政事堂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敌人的手段很毒辣。”连夜被召来的刘知远,这位掌管着帝国钱袋子的户部尚书,脸色苍白地分析道,“京城假币横行,若我们放任不管,劣币驱逐良币,民心必将彻底溃散。但若我们立刻宣布旧版铜元作废,全面收缴,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将瞬间枯竭,同样会引发交易停滞,造成更大的恐慌。”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不,”林昭眼中精光一闪,“他们想让我们二选一,我们就给他们创造第三个选择。”
刘知远猛地抬头,只见林昭指向了他早已拟好的一份草案。
那是一个无比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
“由中央钱库紧急增铸一批特制的‘防伪开元钱’!”刘知远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每枚新币在铸造时,嵌入一粒肉眼难辨的细小铁砂。真伪之辨,只需一块磁石!”
他越说越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然后,我们昭告天下,凡持有旧版开元通宝者,限五日之内,到遍布全城的官办银站兑换新币,一比一兑换,童叟无欺!五日之后,旧版铜元,彻底作废!”
“好!”林昭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就用这个办法,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国家信用!”
命令下达,整个京城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阿虎和他的人马,一夜之间进驻了各大坊市。
在原有的“阿虎车”便民服务点基础上,增设了数十个“银钱兑换站”。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捧着一小袋她积攒了一辈子的旧钱,生怕被官府没收,眼中满是恐惧。
阿虎见状,亲自走上前,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一把崭新的、带着铁砂标记的防伪新币,笑着对她说:“大娘,您放心。这不是收您的钱,是给您换一个更牢靠的活命本。这新钱,假不了,也废不了,拿着它,心里踏实!”
他当众取出一块磁石,将新币吸附其上,而那些假币则毫无反应。
简单直观的验证方式,瞬间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围观的百姓们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那名老妇人接过新钱,激动得老泪纵横。
很快,不知是哪个孩子带的头,那首熟悉的童谣又一次在街头巷尾响起,只是歌词变了样:
“真开元,吸铁石,假皇帝,滚蛋去!”
民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重新凝聚。
林昭亲自坐镇京郊的铸币厂,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确保生产线万无一失。
三日后,首批十万枚防伪新币如期投放市场,如同一股清流,瞬间冲刷了假币带来的污浊。
当夜,林昭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眼前的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货币危机二次压制成功,民心值+150,解锁权限:信用监测网络。
然而,他紧绷的神经还未有丝毫松懈,一份来自北境的加急密报,由楚月亲自送达,让他刚刚回暖的心,瞬间坠入冰窟。
北方边军按计划截获了一支伪装成盐商的可疑车队。
车上除了大量的违禁私盐外,还发现了数十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尚未启封的大木箱。
打开之后,所有人都惊呆了——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也不是铜料,而是堆积如山的“永昌通宝”旧币!
那是前朝的废钞!
几乎在同一时间,冰冷的系统警告音在林昭脑海中炸响:
检测到跨区域金融联动攻击,改革进度条停滞于99.9%,触发最终阶段前置条件。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又起,漫天席卷。
林昭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他知道,在假币和舆论战之后,敌人终于亮出了他们藏得最深、也最致命的最后一张牌。
他的目光从宏观的天下大势,缓缓收缩,最终聚焦于京城那错综复杂、如同蛛网般的坊市脉络。
敌人的武器,无论是假币、旧钞,还是用以掩护的私盐,都离不开一个流通的渠道。
而京城里,最大的地下流通网络,莫过于那个鱼龙混杂、无所不卖的黑市。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一个名为“白鹿巷”的地方。
一个比之前任何计划都更加凶险、更加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他需要一个人,一个能潜入这潭最深、最浑浊的死水,并将所有暗流都搅动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