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有了灵魂,便有了温度。
这种温度,体现在清晨卯时,还带着寒意的空气中那一口滚烫的热粥;体现在午后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一碗递到唇边的凉茶;更体现在入夜后,巡逻队火把下,那一声声相互提醒的“脚下小心”。
秩序,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数万流民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营地入口旁,新立的木板上张贴着物资兑换表,从一撮盐、半块糙米饼,到搭建窝棚所需的木料,价码清晰。
人们不再像无头苍蝇般争抢,而是默默排着长队,手里的积分卡便是他们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的底气。
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学堂里,稚嫩的童声正朗朗上口:“人无信不立,屯无规不行……互助者多得,懒惰者无食。”这是苏晚晴连夜编撰的《新民约》,简单直白,却字字句句都烙印在孩子们,乃至每一个营地居民的心里。
白芷的“流动医棚”是营地里最温暖的一角。
她背着药箱,每日穿梭于最简陋的窝棚区,为那些体弱的老人和病倒的孩童诊脉施药。
这日,她为一个高烧不退的孩子诊治时,脸色骤然一变。
那孩子身上出现的红疹,绝非寻常风寒。
她不敢怠慢,一连探查了七八户有类似病症的人家,心中那个最可怕的猜测被一再证实——是瘟疫的苗头!
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瞬间传到了林昭的耳中。
阿虎脸色铁青,声音都带着颤:“主公,是疫病!要不要……立刻将西三区那片隔离起来?”帐内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昭身上。
隔离,意味着将数百人圈禁起来,任其自生自灭,这是乱世中最常见也最残酷的手段。
林昭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我命令,即刻封锁西三区,许进不许出。所有屯卫队成员,分发石灰、艾草,对区域进行无死角消毒。”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惊疑的脸,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但是,不下令隔离。把所有药材都集中起来,熬成汤药,我亲自带人送进去!”
此令一出,满帐皆惊。
苏晚晴急道:“不可!疫区凶险,你是一营之主,怎能亲身犯险?”
林昭的眼神却异常平静:“我若安坐帐中,只发一道冷冰冰的隔离令,那我和赵文烈之流有何区别?人心是我建起这座营地的根基,我不能亲手把它毁了。”
半个时辰后,西三区的封锁线外,数百名百姓被隔在内侧,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恐惧。
他们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就在这时,林昭身披蓑衣,亲自背着一个巨大的药桶,身后跟着同样装束的白芷和数十名屯卫,大步走进了封锁区。
“乡亲们,我是林昭。”他的声音透过雨幕,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向你们保证,只要安民屯还有一碗药,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现在,排好队,一个个来领药!”
那一瞬间,死寂的疫区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岩浆。
绝望的眼神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惊,继而变成汹涌的感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浊的老泪纵横:“青天大老爷啊!”
一人跪,百人跪。
泥泞的土地上,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他们叩下的不是头,而是自己后半生全部的忠诚与信赖。
林昭没有去扶他只是默默地,一勺一勺,将滚烫的药汤递到每一个伸出的碗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非但没有击垮安民屯,反而像一场烈火,淬炼出了更坚固的人心。
而营地内那股自下而上的生命力,也在这场考验后,愈发蓬勃。
老王,那个曾经扛着锄头想和林昭拼命的庄稼汉,如今成了营地里的大忙人。
他自发组织了一支“互助队”,队里都是些有力气却无家小的汉子。
东家的窝棚漏雨了,他们去帮忙加固;西家的婆婆挑不动水,他们就轮流给挑满水缸。
他们的工分,由被帮助的家庭自愿划拨。
仅仅十天,老王的积分卡就在营地积分榜上高居榜首,成了无数人羡慕的对象。
苏晚晴敏锐地发现了这种变化。
她拿着一本册子找到林昭,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她的观察:“你看,现在营地里已经自发形成了一种‘小组长’。大家习惯以十户为单位,推举一个信得过、积分高的人来负责登记每日的工分,调解邻里间鸡毛蒜皮的纠纷。这比我们派人去管有效率多了。”
她指着地图,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建议,我们不如顺水推舟,正式推行‘网格化屯务管理’。将整个营地划分为十二个大区,每区再细分若干小组。区长和组长,全部由居民自己投票选举产生。我们只负责制定规则和监督,具体的日常管理,交给他们自己。”
林昭看着地图上被划分出的一个个网格,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说得好。不是我们管他们,而是他们开始管自己了。这才是长久之计。”他当即拍板,又对阿虎下令:“从今天起,正式组建‘屯卫队’,成员必须从各区积分排名前十的人中选拔。记住,只配木棍,不配刀。他们的职责不是镇压,而是巡逻、报信、协助生产!”
安民屯的欣欣向荣,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扎在某些人的眼中。
柳如是很快便带来了密报,赵文烈的残党并未走远,他们混在周边流民中,四处散播谣言。
“林昭建营,就是把你们圈起来当牛做马!”“那积分卡都是假的,等你们把力气出完了,就把你们全杀了!”
面对这些恶毒的攻击,林昭的回应却出奇的简单。
他不争辩,不辟谣,只是命人在营地大门最显眼的位置,立起一块巨大的木板。
木板上,用木炭写着每日进出营地的粮食物资明细,小到一车木炭,大到三百石糙米,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同时,存放账簿的帐房,对所有营地居民开放,谁想查,随时可以去查。
人心是杆秤,孰是孰非,自有公道。
老王更是直接站了出来,他高举着自己那张几乎写满了的积分卡,对着那些心存疑虑的新来者吼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老子我这两个月,搬了三千块砖,挑了一百担土,换来了什么?换来了积分榜第一,换来了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土屋地基!这账,一笔笔记着呢,骗得了谁?你们要是不信,就滚!别在这碍着我们过好日子!”
这一声怒吼,比任何解释都有力。质疑的声音,渐渐平息了。
然而,真正的考验,往往来自天地之威。
初秋的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营地西区地势最低,新建的排水沟因杂物堵塞,汹涌的雨水瞬间倒灌进数十个窝棚。
阿虎率领刚组建的屯卫队第一时间冲入雨中,用身体去堵,用双手去刨,但雨势太大,无异于杯水车薪。
就在众人快要绝望之际,一个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水中跋涉,正是林昭!
他二话不说,从一个屯卫手中抢过铁锹,带头就往堵塞最严重的地方挖去。
“所有还能动弹的爷们,都跟我来!水淹了家,我们自己把它抢回来!”
主帅亲临,如同一剂最猛的强心针。
无数百姓从窝棚里冲出来,拿着盆,拿着锅,甚至赤手空拳,加入了抢险的行列。
雨水、汗水、泥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们高喊着号子,一夜未眠。
当天光破晓,暴雨渐歇,一道更深、更宽的沟渠已经贯通了整个西区,积水顺着新渠滚滚流走。
林昭站在一处高坡上,浑身沾满了泥浆,像个泥人。
他望着下方同样疲惫不堪却眼神明亮的众人,用嘶哑的嗓音喊道:“昨晚,谁的家被淹了,没睡好觉的,给我举起手来!”
稀稀拉拉,数百只手臂举了起来,带着怨气,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昭笑了,他指着那条新挖的沟渠,再次高声问道:“那谁愿意从今晚开始,睡个安稳觉的,再给我举起手来!”
这一次,唰的一下,所有人的手都高高举起,汇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森林!
“好!”林昭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大笑,“那今天,咱们就一起,再把这沟挖深一尺,挖宽三尺!让这天,再也淹不了咱们的家!”
“好!”万人响应,声震四野。
那冲天的干劲,仿佛能将天上的乌云都彻底驱散。
就在这万众一心的时刻,林昭的脑海中,那久违的系统悄然震动。
一行前所未有的金色文字缓缓浮现:【检测到基层自治模型稳定运行,成功融合“网格化管理”“积分激励”“舆情反馈”三大核心治理经验,“王朝改革选择系统”正式进化为“动态适应模式”】。
紧接着,新的提示弹出:【动态适应模式已激活。
系统可根据地域环境、民生状况、文化差异,自动推演并推荐最优治理方案——当前区域最优推荐:在北方灾区,大规模复制“安民屯”模式。】
林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
他抬眼望去,晨光刺破云层,洒在这片浴火重生的土地上。
远处的窝棚区,已然升起了袅袅炊烟,光着屁股的孩童在泥地里追逐嬉戏,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幅景象,是他两世为人,从未见过的生机与希望。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呼唤:“林……林工头,早饭好了。”
林昭回头,微微一怔。
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糙米粥的,竟然是老王。
这个曾经对他充满敌意的汉子,此刻眼中再无一丝戾气,只剩下一种质朴的、发自内心的尊敬。
他接过那只粗糙的陶碗,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直抵心底。
粥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粮食最原始的香气。
林昭低头,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老王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这碗饭,是咱们一起挣的。”
安民屯的声名,就如这碗粥的香气,乘着风,越飘越远。
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四面八方在饥饿与死亡线上挣扎的流民。
从最初的几千人,到一万,三万,很快,营地的人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一个惊人的数字奔涌而去。
安民屯的每一缕炊烟,都像是在无声地召唤着远方挣扎的生灵,而林昭望着那条通往外界、日夜都有人影涌入的土路,眼神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