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将铜陵县城染上一层橘红。杨知廉拖着脚步回到客栈,脸上写满了沮丧和疲惫,他今日依旧毫无所获,仿佛方家村丢失的秘密和铜陵潜藏的暗流,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墙。推门进屋,只见黄惊正盘膝坐在榻上调息,气息平稳悠长。
杨知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唉,又是白跑一天!那帮人嘴是真紧,连个屁都崩不出来!黄老弟,你这儿……”
他话没说完,就见黄惊缓缓收功,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接着,黄惊伸手到颌下,缓缓撕下了脸上那张行商人皮面具,露出了原本年轻却因早生华发而显得沧桑几分的真实面容。他没有多言,径直打开行囊,取出另一张质地特异、纹路更为深刻、透着落魄与阴鸷气息的人皮面具,对着房中简陋的铜镜,仔细地贴合在脸上。
易容的过程熟练而沉静,很快,一个头发灰白杂乱、面容瘦削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乞丐”形象,出现在杨知廉面前。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这乞丐手中握着一柄剑——正是丁世奇的“星河剑”,此刻剑未出鞘,但古朴的剑鞘和隐约流露的锋锐之气,已足以让人侧目。
杨知廉看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压低声音急问:“黄惊!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发现啥了?这张脸……就是之前在婺州假扮的那个……”
黄惊微微点头,声音透过新面具传出,略显沙哑低沉:“是,我之前用的那张。今天,我遇见袁书傲了。”
他将白天在面摊的遭遇,以及袁书傲女扮男装、言语试探、最后入住附近小院的情况,简略而清晰地告诉了杨知廉。
杨知廉听得眼睛发亮,沮丧一扫而空:“好家伙!真让你给撞上了!圣凤卫……她果然在铜陵!那接下来……”
“我打算去会会她。”黄惊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就用这个‘乞丐剑魔’的身份。”
“什么?!”杨知廉一惊,“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谁知道她身边还有没有其他魔崽子?我跟你一起去!有个照应!”
黄惊摇摇头,指了指行囊:“人皮面具只有三张,关键时刻能保命,也能制造混乱。我现在戴的这张,在婺州与人尊照过面,他知道‘乞丐剑魔’的存在和大致实力,用这张脸去,无所谓暴不暴露,甚至可能因为他之前的印象而产生一些误判。但剩下的两张,我们的本来面目和你的伪装,必须用在更关键的时候,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看向杨知廉,目光坚定:“你现在跟去,我们没有合适且互不冲突的伪装身份,很容易被一锅端,或者彼此掣肘。我一个人,进退更自如。这个‘剑魔’身份神秘莫测,行事亦正亦邪,正适合去‘敲山震虎’,搅浑新魔教在铜陵的水。”
杨知廉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但看到黄惊那不容更改的眼神,深知他一旦决定,极难扭转。而且,黄惊的分析确实有理。他最终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担忧道:“那你千万小心!那女人不简单。若有不对,立刻撤,别硬拼!我……我在客栈接应你。”
“放心。”黄惊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星河剑”用一块破布随意缠了缠,当做拐杖般握在手中,又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药物,确认无误。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巷中点起零星的灯火。黄惊不再耽搁,推开房门,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客栈后院的阴影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围墙之外。
铜陵的夜晚,比白天多了几分凉意和诡秘。街道上行人稀少,白日里那些青衣护村队也大多撤去,只留下少数岗哨。黄惊凭借着记忆,很快便来到了白天记下的那处巷口。
巷子很窄,两旁是些低矮的民居,灯光昏暗。袁书傲进入的那扇不起眼的木门就在巷子中段,旁边堆着些杂物,看起来像是一处普通民宅的偏门,或者是某家小客栈的后院入口。
黄惊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隐在巷口的阴影里,凝神细听。院墙内隐约传来极低的交谈声,似是两人,但听不清具体内容。其中一个声音略显浑厚低沉,正是白天袁书傲伪装出的男声。
观察了片刻,确认附近没有暗哨或埋伏,黄惊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姿态,让自己完全进入“乞丐剑魔”那种孤僻、古怪、又带着几分深不可测的状态。他拄着“星河剑”,脚步略显蹒跚却又异常稳定地走到那扇木门前。
没有犹豫,他抬手,用剑鞘的末端,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门板。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院内低语声戛然而止。片刻沉寂后,那个伪装过的浑厚男声带着警惕响起,隔着门板传来:“谁?”
黄惊嘿嘿一笑,笑声干涩沙哑,在夜色中透着几分诡异,他故意提高了些音量,却仍保持着那种古怪的腔调:“俺是……路过讨口饭吃的。走得累了,在那边墙角歇脚,嘿,您猜怎么着?捡着个稀罕玩意儿。”
他顿了顿,用裹着破布的“星河剑”轻轻敲了敲门框,发出“咚咚”的闷响,继续用那种神秘兮兮又带着点讨好的语气说:“看着像把剑,还挺沉。俺这老眼昏花的,也瞧不出好坏。就想着,这地界儿……这几天好像不太平,是不是哪家爷们不小心丢了的‘传家宝’啊?俺也不敢乱拿,这不,顺着味儿……啊不是,顺着道儿就找过来了。是您家丢的不?”
他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夹杂着市井乞丐的油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传家宝”三个字,更是直接点明了白天袁书傲在面摊上提过的词。
院内陷入了更长的沉默。黄惊能感觉到,门后的人气息有了细微的变化,警惕性提到了最高。他耐心等待着,手中的“星河剑”看似随意地拄着,实则全身肌肉已然绷紧,随时可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足足过了十几息,院内才传来脚步声,向着门口靠近。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轻微响动。
“吱呀——”
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并未完全敞开。门缝后,露出半张微黑、粗眉的男子的脸,正是白天袁书傲的男装模样。她的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刀,先是迅速扫了一眼门外佝偻着身子、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老乞丐”,然后目光落在了他手中那裹着破布、但形状明显是长剑的物品上。
她的瞳孔,在接触到那剑柄末端隐约露出的一点独特纹路时,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捡的剑?”袁书傲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依旧带着戒备,“什么样的剑?拿来看看。”
黄惊却没有立刻递过去,反而向后微微缩了缩身子,脸上露出夸张的警惕和贪小便宜的市侩模样,紧紧抱着怀里的“剑”:“哎呦,这位爷,您……您先说说,是不是您家丢的?要是,俺这大老远送过来,您看……” 他搓了搓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袁书傲眉头微皱,似乎对这种市侩行为有些不耐,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裹着破布的剑。她沉吟了一下,侧身让开了些门缝,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进来说话。若真是我丢的东西,少不了你的好处。”
黄惊心中冷笑,知道对方是想将他引入院内,方便控制或盘问。这正是他想要的。他立刻点头哈腰,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诶!好嘞!爷您真是个敞亮人!” 说着,便拄着“星河剑”,佝偻着身子,从那道门缝中挤了进去。
就在他踏入院子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已迅速将院内情况扫入眼底。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堆着些柴火杂物,正面是三间普通的瓦房,只有最右边那间亮着微弱的灯光。院子里除了开门的袁书傲,在屋角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身影,气息沉稳,显然也是练家子,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门在身后被轻轻关上,插上了门闩。
小小的院落,瞬间成了一个封闭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舞台。而黄惊,这个提着“星河剑”的“老乞丐”,已然站在了舞台中央。他微微低下头,破旧的帽檐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好戏,这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