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夜风吹过柴堆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黄惊依旧维持着那副佝偻的姿态,低着头,喉咙里发出“嘿嘿”的、令人捉摸不透的低笑,仿佛真是个神智不清、行为怪异的疯癫老丐。
袁书傲(男装)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的“乞丐”,目光在他怀中紧抱的、裹着破布的条状物和他那张枯槁诡异的脸上来回移动。她沉声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剑拿过来,给我看看。”
黄惊却缓缓抬起头,那双在破旧帽檐下显得异常锐利的眼睛,与袁书傲的视线对个正着。他脸上那夸张的谄媚笑容丝毫未变,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玩味的嘲讽:“嘿嘿……剑嘛,自然是好剑。不过,老乞丐我行走江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知道……有些东西,递出去了,可就收不回来喽。”
他故意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袁书傲,又瞥向墙角那个一直沉默、气息沉稳的身影,慢悠悠地接着说:“尤其是……交给‘新魔教’的朋友。嘿嘿,你们的风评,可实在是不怎么样啊。老乞丐我还想多活几年,讨几口热乎饭吃呢。”
“新魔教”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打破了院内勉力维持的平静!
袁书傲伪装出的男声再也无法保持镇定,骤然拔高,带着惊怒与森然杀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她身形已然向后飘退两步,拉开了与黄惊的距离,双手自然垂落,却已摆出了随时可以发动雷霆一击的姿态。她没有丝毫侥幸心理——深更半夜,一个看似疯癫的乞丐,能精准找到他们的落脚点,还一口道破他们最隐秘的身份,这绝非偶然!对方绝对是有备而来,有恃无恐!
几乎在袁书傲后退的同时,墙角阴影里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也动了。他向前踏出半步,月光恰好移动,照亮了他半边身躯。这是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穿着与袁书傲类似的粗布衣衫,面容普通,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侧面一道深可见骨、蜿蜒丑陋的疤痕,仿佛曾被人一刀斩断喉咙却又奇迹般活了下来。此刻,他的手已经稳稳地搭在了腰间一柄造型奇特的短柄厚背砍山刀的刀柄上,气息锁定了黄惊,虽然没有立刻出手,但那凝如实质的压迫感,比袁书傲更胜一筹。显然,此人实力犹在袁书傲之上,而且极可能才是这个小院真正的主事者。
面对骤然升级的敌意和杀气,黄惊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嘿嘿”笑着,甚至用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乱糟糟的灰白头发,语气带着点埋怨和自嘲:“我是谁?人尊那老小子,没跟你们提过吗?老乞丐我啊,江湖上的朋友抬爱,送了个诨号,叫‘剑魔’。”
他特意看向袁书傲,帽檐下的目光似乎带着点戏谑:“圣凤卫,袁书傲……嗯,这名字挺好听,比你现在这张脸好看多了。”
“剑魔?!”袁书傲脸色再次剧变。婺州城外,人尊亲自出手却似乎也未竟全功……这些事她虽未亲历,但事后自然听人尊简略提过,知道有个来历不明、武功极高、自称“剑魔”的乞丐搅局。没想到,这个煞星竟然也来了铜陵,还直接找上了门!
黄惊不等他们消化这个消息,继续用那种唠家常般的古怪语气说道:“看来人尊是贵人多忘事,把我这老朋友给忘了?啧啧,不够意思啊。”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开缠绕在“星河剑”上的破布,“不过没关系嘛,他的手下大方,临走前,把这好东西‘施舍’给我了。老乞丐我跟他讨要了好久呢。”
随着破布一层层剥落,在月光和屋内透出的微弱灯光映照下,“星河剑”古朴而华美的剑鞘逐渐显露出来,剑柄末端那独特的、如同星辰汇聚的纹路,更是清晰可辨。
看到这柄剑,袁书傲的呼吸明显一滞。而墙角那个脖颈带疤的男子,一直沉静如水的眼眸中也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风箱拉动,异常刺耳地响起:“丁世奇的‘星河剑’!你把他怎么了?!”
黄惊终于将破布完全扯下,将“星河剑”随意地提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他仿佛没听到那嘶哑男子的质问,只是自顾自地欣赏着剑身,喃喃道:“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可惜,原主不会用,糟践了。”
嘶哑男子见黄惊不答,周身杀气更盛,但他城府显然比袁书傲更深,强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嘶声又问了一遍:“丁世奇,到底如何了?”
黄惊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嘿嘿笑道:“想知道啊?行啊,拿东西来换。老乞丐我大老远跑来铜陵,来晚了一步,听说方家村丢了件了不得的宝贝,闹得满城风雨。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得紧。你们两位……行行好,告诉我一下,方家村到底丢了啥玩意儿?说清楚了,老乞丐我一高兴,说不定就告诉你‘星河剑’是怎么到俺手里的。”
他这番话,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紧逼。先以“剑魔”身份和人尊旧识(自封)施压,再亮出丁世奇的佩剑刺激对方,最后抛出交换条件,直指他们目前最关心的核心问题——方家村的失窃。他在赌,赌对方对丁世奇下落的关心,以及对“剑魔”实力和立场的忌惮,会让他们暂时选择妥协,而非立刻翻脸。
嘶哑男子脸色阴晴不定,眼神急剧闪烁。人尊确实跟他提过婺州城外出现的神秘“剑魔”,评价其“功夫很好,立场不明,需小心”。他们此行铜陵,图谋甚大,眼看计划临近关键,这个变数却突然冒了出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想试探这“剑魔”的虚实,但又怕一旦动起手来,动静太大,引来本就神经紧绷的方家村护村队,那他们的计划很可能功亏一篑。
黄惊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适时地又加了一把火,声音依旧带着笑,却透出一股冰冷的意味:“嘿嘿,好好谈,是一回事。等会儿要是谈不拢,动起手来……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老乞丐我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打不过,跑总是跑得掉的。至于你们两位嘛……嘿嘿,放倒你们再跑路,老乞丐我自信……还是办得到的。”
这话半是威胁,半是挑衅,更是赤裸裸的心理博弈。黄惊此刻心跳如鼓,后背也隐隐渗出冷汗,他这是在走钢丝,一旦对方不吃这一套,或者判断出他外强中干,立刻就是一场生死搏杀。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露怯,必须将“剑魔”那种高深莫测、肆无忌惮的形象演绎到底。
院内气氛凝滞到了极点,月光无声流淌,照在三人身上,投下长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袁书傲的手已经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短枪枪柄,目光死死锁住黄惊。嘶哑男子搭在刀柄上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显然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终于,嘶哑男子眼中厉色一敛,似乎是做出了决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破风箱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甘和妥协:“……方家村丢的,是‘半把玄翦剑’。”
“半把玄翦剑?” 黄惊心中剧震,脸上却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重复了一遍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玄翦剑……竟然是“半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