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般渐渐晕染开来,岸边的芦苇丛在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太后站在安澜号甲板上,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翡翠如意 ——
船还得修半天,留在这静止的船上,万一入夜后有意外,连退路都没有。
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李忠全,传哀家的旨,今夜下船,去附近的陶阳县入住!”
李忠全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应道:“奴才遵旨!” 他转身就吩咐小太监。
“快!派快船去陶阳县衙,就说太后南巡途经此地,让他们立刻准备接驾!”
小太监领命后,提着灯笼快步跑向小船,夜色中,快船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水面上。
陈九斤听闻消息,也跟着下了船。
他找到船管家,递过去一张清单:“你安排几个手脚麻利的弟兄,上岸去陶阳县采购些铜片和铆钉,还有修补气缸用的石棉绳,务必尽快买回来,别耽误了修船进度。”
船管家接过清单,点头道:“陈御医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保证天黑前把东西备齐。”
岸边的泥地湿滑难行,太后穿着精致的花盆底鞋,每走一步都要陷进泥里半寸。
李忠全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嘴里还不停念叨:“太后慢些走,小心脚下。”
太后的裙摆上沾了不少泥点,她皱着眉头,却也没抱怨 ——
此刻保命要紧,哪还顾得上体面。随行的宫女们也互相搀扶着,裙摆上都沾满了泥泞,往日的端庄模样荡然无存。
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踏上了大路。路面虽不平坦,却比泥地好走多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陶阳县的官员们正骑着马匆匆赶来,为首的县令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官袍,见到太后,立刻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臣陶阳县令周正,参见太后娘娘!臣不知太后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看着他满头的汗水和破旧的官袍,心中虽有不满,却也知道对方是仓促赶来,便摆了摆手:“起来吧,哀家也是临时决定在此处落脚,不怪你。”
周县令连忙起身,躬身引路:“臣已将县衙最好的住房收拾出来,恭请太后移驾!”
一行人跟着周县令来到县衙,所谓 “最好的住房”,不过是一间稍大些的院落,屋内的桌椅都是旧的,墙壁上还能看到斑驳的痕迹。
太后走进屋,环顾四周,眉头皱得更紧了 —— 这地方别说跟皇宫比,连安澜号的露台都比不上。
可她转念一想,陶阳县本就是穷县,能有这样的住处已算不易,便压下心中的不满,淡淡道:“罢了,凑合一晚吧。”
晚饭时分,周县令让人端上了当地的特色菜 ——
一盘炒野菜、一碗杂粮粥、还有一盘蒸红薯,食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卖相也算不上好。
太后看着桌上的饭菜,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嫌弃。
李忠全在一旁小声劝道:“太后,这穷县也没什么好东西,您多少吃点垫垫肚子。”
太后犹豫了片刻,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炒野菜。野菜入口微苦,却带着一股清新的香气,嚼着嚼着,竟还有几分回甘 ——
这是在皇宫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她,从未尝过的味道。
她眼睛一亮,又夹了几口,不知不觉间,竟把那盘炒野菜吃了个精光,连杂粮粥也喝了小半碗。
此时的陈九斤,趁着修船的间隙,独自在陶阳县的街巷里闲逛。
夜色中的县城很安静,只有几家小铺子还亮着灯,门口挂着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
街上的石板路有些坑洼,路边的房屋大多是土坯墙,偶尔能听到屋内传来的孩童嬉闹声,透着几分烟火气。
他逛着逛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
这陶阳县的模样,竟和他刚到青萍县时有些相似:同样的贫穷,同样的安静,却也同样有着最质朴的百姓。
远处传来县衙方向的打更声,陈九斤抬头望了望夜空,几颗星星亮得格外显眼。
他知道,今夜在陶阳县的停留,或许只是南巡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可这穷县里的烟火气,却让他暂时忘却了朝堂的纷争与船上的危机,心中多了几分难得的平静。
陶阳县衙的晚饭已毕,桌上的空碟还残留着野菜的清香。
太后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杯的杯沿 ——
方才那盘炒野菜的滋味还在舌尖萦绕,竟让她暂时忘却了对住处简陋的不满,眉宇间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弛。
晚风带着院角桂花树的香气吹过,李忠全轻手轻脚地走到太后面前,俯身将嘴唇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太后,苏州那边传来消息了……”
太后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眼神瞬间从松弛变得锐利,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说清楚,什么线索?”
“奴才派去苏州的人回信,说在‘顺和当铺’附近,查到了柳通判女儿的踪迹。”
李忠全的声音依旧压得很沉,生怕被旁人听去,“听说柳姑娘当年嫁去沆州后,去年又搬回了苏州,就住在当铺隔壁的巷子里,平日里靠帮人缝补度日,身边…… 似乎还跟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二十岁左右?” 太后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男子…… 右臀可有胎记?”
“派去的人还没查清,只说那男子常去当铺帮忙,看着像是个老实本分的后生。”
李忠全连忙补充道,“奴才已让他们继续盯着,务必查清楚那男子的模样特征,还有柳姑娘的具体住处。”
太后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苏州方向的夜空 ——
那里只有几颗零星的星星,却像是藏着她二十年的牵挂。
她原本以为沆州才是关键,没想到苏州竟也有线索,而且还牵扯出一个适龄的年轻男子,这让她心中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传令下去,” 她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船修好后,不先去沆州,直接改道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