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阳县的夜巷越走越偏,石板路缝隙里的青苔被露水浸得发滑。
陈九斤原本只是随意闲逛,却被巷尾一座隐在树影里的寺庙吸引——
那寺庙的山门塌了半边,朱红漆皮大块剥落,门前的石狮子断了一只耳朵,唯有门楣上“报恩寺”三个模糊的字迹,还能看出当年的规整。
他顺着残破的石阶走进去,庭院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几棵老槐树的枝干歪歪扭扭,挂着的铜铃早已锈迹斑斑,风一吹连声响都发不出。
正殿前的香炉积满了灰尘,只有中间的香灰还留着一点浅浅的凹陷,像是不久前有人来过。
“施主可是来寻清净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殿内传来。
陈九斤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破旧袈裟的老和尚从佛像后走出来——
袈裟的边角磨出了毛边,领口还打着补丁,露出的僧鞋也裂了道缝,可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串油光发亮的佛珠,眼神清亮得不像常年守着破庙的僧人。
老和尚走到殿前,目光落在陈九斤脸上,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看得陈九斤有些不自在。
他拱手行礼:“在下陈慕尧,路过此地,见寺庙幽静,便进来看看。不知大师是?”
“老僧是这报恩寺的主持,法号了尘。”老和尚双手合十,声音平和,“施主身上的气息与常人不同,老僧方才才多瞧了两眼,还望施主莫怪。”
陈九斤笑了笑,跟着了尘走进大殿。
殿内的佛像蒙着一层薄灰,却依旧透着庄严,两侧的烛台早已熄灭,只有殿外透进来的月光,在地面洒下一片银白。
了尘搬来一张缺了腿的木凳,垫上一块布巾,请陈九斤坐下,又倒了杯微凉的茶水:“寺里清贫,只有这粗茶,施主将就着喝。”
“大师客气了。”陈九斤接过茶杯,目光扫过殿内的蛛网,忍不住问道,“看这寺庙的规制,当年想必香火鼎盛,怎么如今这般模样?”
了尘叹了口气,手指捻着佛珠,语气里满是沧桑:“施主有所不知,这报恩寺在三十年前,可是陶阳县最大的寺庙,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来上香,殿内的烛火日夜不熄。可后来朝廷的苛捐杂税越来越重,先是要征‘香火税’,后来又要寺庙交出半数田产充作军饷,朝令夕改,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闲钱来上香?”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再后来,流民四起,到处都是揭竿而起的起义军。陶阳县本就贫瘠,遭了几次兵祸后,更是十室九空。寺里的和尚们看着百姓受苦,朝廷却只顾搜刮,心都寒了——前年星火教的义士路过,十几个年轻和尚就跟着他们走了,说是要去替百姓讨个公道。如今寺里,就只剩下老僧一个人了。”
陈九斤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心中满是痛心。
他穿越到这大胤朝,见惯了苛政下的民生疾苦:
青萍县的百姓为了逃税躲进深山,江州的农户因土地被占沿街乞讨,如今连寺庙里的和尚都被逼得参加起义军,这天下,早已是风雨飘摇。
“大师所言极是,”他语气沉重,“如今朝廷内有太后专权,起义军四起,外有邻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
了尘闻言,突然抬眼看向陈九斤,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施主不必妄自菲薄。老僧第一眼看到施主,就觉得你的面相与气质都非同寻常——你眉宇间藏着一股英气,掌心有握权之相,将来必定是要干大事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陈九斤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大师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普通医者,能安身立命已是万幸,哪敢想什么‘干大事’。”
“老僧所言非虚。”
了尘站起身,从佛像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三枚磨损的铜钱,“施主若不信,老僧可为你算一卦,看看前路如何。”
陈九斤见他说得认真,也生出几分好奇,便点头应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了尘将铜钱放在木盘里,让陈九斤双手合十默念心愿,随后将铜钱掷在盘中。
铜钱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竟是“乾卦”中的“九五”之象。了尘盯着卦象看了半晌,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肃穆:
“乾为天,九五为尊。此卦主施主命中有贵人相助,前路虽有波折,却能拨云见日,最终成就远超王侯将相,可安天下、定乾坤。”
“远超王侯将相?”陈九斤心中一动,这话听得他有些美滋滋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过是老和尚的奉承话——
这破庙香火断绝,了尘想必是想讨些香火钱,才故意说些吉利话。
他笑着摇了摇头:“大师过誉了。我穿越到这乱世,没什么大的志向,只希望将来天下太平,能和家人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日子。”
这话既是他的真心话,也是身体原宿主——那位老秀才的毕生心愿。
老秀才寒窗苦读半生,所求不过是安稳度日,可惜最终却客死流放途中。如今他继承了这具身体,虽阴差阳错接近了权力中心,却从未想过争夺什么高位。
至于现在能在太后身边做事,不过是命运使然。他只盼着能借着这个机会,多为百姓做些实事,为天下太平尽一份力,也算是不负老秀才的心愿。
了尘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反而神色凝重地说:“施主不必觉得老僧是奉承。你可知,你的机会就在今天晚上?今夜你会得到贵人的赏识,这是你改变命运的关键,一定要抓住机会,不可错过。”
陈九斤看着了尘认真的模样,心里还是觉得他在故弄玄虚——
今夜他不过是在陶阳县暂住,太后刚经历了船坏的波折,哪会有什么“贵人赏识”?
他不愿扫了老和尚的兴,便笑着附和:“借大师吉言,若真有机会,我定不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