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水还在冒泡,一串接一串,往上翻。
陈砚舟没动。伞尖压在水面,刀刃映出一点微光。他盯着那串气泡,数到第七下时,水纹突然静了。
他抬脚,踩进井里。
水没到膝盖,冰得刺骨。他一手撑墙,一手握伞,慢慢往里走。青苔滑脚,他每一步都踩得实。走到中间,伞尖忽然碰到底部一块凸起的石板。他蹲下,用钢笔尾端撬开缝。
石板松了。
他用力掀开,底下是个暗格。里面躺着一本用油布包着的书,边角磨破,血迹干成褐色。他拿出来,翻开第一页,字迹糊了大半,只认得出四个字:《偃武禁术》。
纸页脆得像要碎。他小心翻到末页,一行朱砂字清清楚楚:“需至亲之血为引,然强行施术者,七日后化龙尸。”
他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至亲之血”——他娘留下的牙串、戒指、童谣,全是指路的东西。可这本残卷,是让人走回头路的。
他继续翻,夹层里掉出半张画像。
是个婴儿,裹在红布里,眉心有一点红痕。脸型和他小时候相册里的照片一样。背面没字,只有一滴干血。
他把画像贴胸口塞好,再看残卷。缺了三分之一,咒文断在关键处。他正想合上,井壁忽然渗出一股黑水。
黑水顺着砖缝流下来,在地上聚成一只手的形状。
“别翻了。”声音从砖缝里钻出来,沙哑得像被火烤过,“再翻下去,你会想现在就跳出去。”
是老太监的声音。
陈砚舟没抬头:“你还没死?”
“死不了。”那手缓缓抬起,食指沾着黑水,在残卷空白处写起来。
一笔,井水晃一下。
两笔,水面泛起红丝。
三笔,整口井嗡地一震。
写完最后一个字,那手慢慢散开,像墨汁化在水里。
“补全了。”老太监说,“这是唯一能打断龙脉祭礼的法子。但用的人,必须用自己的血画符,从头到尾,不能断。”
陈砚舟低头看。新写的咒文和原来的连上了,像本来就在那里。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娘没烧完这本册子。”老太监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留下它,就是知道有一天你会来这儿。她也知道自己挡不住皇帝,所以……她把你生下来,当退路。”
陈砚舟喉咙发紧。
“可你现在不动手,陆玄冥三天后就会动手。”
“他怎么动?”
“他会把你绑去龙脉口,割你的手腕,让血流进碑文裂缝。”老太监顿了顿,“你见过他书房玉带上的半块碑吗?那就是钥匙孔。等你的血填满,封印就开了。”
陈砚舟捏紧了书。
“你娘当年毁玉玺,是为了不让这事儿发生。她宁愿自己死,也不让你被当成容器。”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拖我下井?”
“我在救你。”老太监冷笑一声,“你以为那骨手是来杀我的?那是皇帝埋在地底的活尸,专门抓带血纹的人。我替你挡了一劫,现在只剩这点力气说话。”
陈砚舟没吭声。
“听着,”老太监声音更低,“你要是不用这禁术,陆玄冥就会用你的血去开龙脉。你要是用了,七天后变龙尸,但也有可能在那之前,把整个祭礼搅烂。”
“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
“为什么非得是至亲之血?”
“因为血纹是活的。”老太监说,“它认血脉。外人用,符文点不着。亲人用,一滴就能燃起来。你娘当年试过用自己的血封龙脉,结果反噬太重,差点当场炸开。她最后只能逃。”
陈砚舟低头看自己的手。
他想起苏怀镜说过的话——六岁那年他发烧,他妈用刀划了他的手腕,说亲人的血能挡灾。
原来不是迷信。
是术法。
是传承。
他把残卷收进衬衫内袋,贴着胸口放好。
“你走吧。”他说。
“我已经走了。”老太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根本没有声音,“我只是个回不了头的鬼,说了该说的,就该散了。”
井壁的黑水慢慢退去,那只手彻底消失。
陈砚舟站在原地,水漫到腰际。
他摸了摸左腕的疤。
以前觉得这道疤是意外,现在知道是仪式。
是他妈第一次用他的血救人。
也是最后一次。
他抬头看井口。
光很淡,照不透底下。
他靠着井壁坐下,黑伞横在腿上。指尖轻轻摩挲残卷边缘,纸角已经起毛,一碰就掉渣。
他没打开伞,也没拔刀。
就这么坐着。
水面上映出他的脸,苍白,眼底发青。忽然,倒影动了一下。
不是他动的。
是水里的影子眨了眨眼。
他猛地盯住水面。
影子没再动。
他又伸手碰了下水。
涟漪荡开,倒影扭曲,恢复。
一切正常。
他松了口气,刚想移开视线——
水面又起了一圈波纹。
这次不是从下往上冒泡。
是从他影子的眼睛里,流出了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