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的指尖还陷在那枚青铜戒里,掌心被棱角割得生疼。人皮灯笼上的火光刚暗下去,他听见砖缝间有细碎的响动,像是鞋底碾过沙砾。
不是幻觉。
他想抬手去摸伞,可手臂像灌了铅,动不了。喉咙发干,说话像撕布。
“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苏怀镜蹲在他面前,银针悬在风池穴上方,没扎下去,只轻轻碰了下皮肤。
“别乱动。”她说,“你血纹快炸了。”
陈砚舟眨了眨眼,视线模糊了一阵才看清她。浅蓝实验服沾了泥,耳钉裂了道缝,药箱搭在肩上,带子断了一半。
“你怎么下来了?”
“你手机开了定位。”她收回手,从囊袋里抽出两根针,“半小时前你心跳停了三秒,我冲进来的时候看见老太监嘴里冒黑气。”
陈砚舟没接话。他低头看自己左手,皮肤发黑,血管凸起,像爬满了红线。戒指还在掌心,血纹顺着指节往上爬,烫得厉害。
苏怀镜一针扎进风池,另一针点向神庭。针尾颤了颤,他后颈一麻,脑子清醒了些。
“还能撑住?”她问。
他点头,咬牙把戒指攥得更紧。痛感让他保持清醒。
这时,角落传来咳嗽声。
老太监趴在地上,脖子扭曲,嘴里不断往外冒黑血。他一只手抠着地面,另一只手死死抱着一个深色药瓶。
“别……别杀他。”陈砚舟说。
苏怀镜皱眉:“他还活着?”
“他刚才说了我妈的事。”陈砚舟撑着石碑站起来,腿有点软,“他说钥匙不能落到皇帝手里。”
老太监抬起头,脸肿得不成样子,眼睛睁不开,嘴角却咧开笑了下。
“你信我?”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
“我不信你。”陈砚舟走过去,把戒指贴到他咽喉,“但我信我妈留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眼窝里。”
戒指一碰皮肤,老头猛地抽搐,脖子上的肉开始冒烟,发出焦味。
“啊——!”他惨叫一声,却没推开陈砚舟的手。
“你说我妈是自己走不下去的?”陈砚舟压低声音,“什么意思?”
老太监喘着气,颤抖着手打开药瓶,倒出十七颗泛黄的人牙,一颗颗串成项链。
“她逃那天……每走十里,就拔一颗牙埋进土里。”他咳出一口黑血,“这是给你留的路标。”
陈砚舟愣住。
他接过牙串,手指碰到第一颗牙时,太阳穴突然一阵剧痛。画面涌进来——
雪夜,山路,一个女人背着包袱往前走。她的嘴唇冻紫了,脚上缠着破布,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但她一直回头,望向云州方向。
有一次她摔倒了,爬起来时嘴里全是血。她吐掉一颗牙,埋进雪里,继续走。
陈砚舟呼吸一滞。
他认出来了。那是母亲右下第二颗犬齿,有个小缺口。小时候她总笑着说,吃糖太多。
“她为什么不跑完?”他问。
“因为她知道……你会来找。”老太监喘着气,“她要把路留下,但不能让人追着她找到你。”
陈砚舟握紧牙串,指节发白。
“皇帝为什么要抓她?”
“血纹不是诅咒。”老头抬起浑浊的眼,“是钥匙。只有至亲血脉,才能打开龙脉封印。你娘天生就能控它,所以皇帝要她当容器。可她宁可毁自己,也不让你重蹈覆辙。”
陈砚舟胸口一闷。
他想起血书上的字:“血纹现,天下劫。”
原来不是警告,是告别。
苏怀镜站在旁边没说话,只是默默收好银针,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丸塞进他嘴里。
“压一下血纹。”她说,“别让它再涨了。”
药丸化开,一股凉意顺喉咙滑下去。他感觉经脉里的灼烧感退了些。
“你完整度到60%了。”苏怀镜低声说,“再刺激它,你会先疯。”
陈砚舟没应。他盯着老太监,忽然发现对方腰间九个药瓶中最左边那个空了。
“你把解药给我了?”他问。
老头笑了笑,没回答。
就在这时,地面震动了一下。
枯井口边缘的砖块裂开,一只森然骨手从井底伸出来,五指如钩,猛地抓住老太监的脚踝。
“小心!”苏怀镜喊。
老头没挣扎,也没叫。他被拖向井口时,最后看了陈砚舟一眼,嘴唇动了动。
陈砚舟听清了。
“快逃。”
下一秒,骨手一缩,连人带药瓶全拽进了井里。轰的一声,井口塌下半块砖,尘土飞扬。
陈砚舟扑过去,趴在井边往下看。
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井壁湿滑,长满青苔,底部积着半尺深的水。水面漂着几根断骨,还有半截褪色的红绳。
他伸手去摸耳朵,那里还挂着母亲常念的童谣片段。小时候她哄他睡觉时唱的。
现在他懂了。那不是儿歌,是记路的暗号。
每句对应一个地标,每段押韵是一段里程。
苏怀镜走过来,把手电筒递给他。
“你要下去?”
“我妈的路标走到这儿断了。”他说,“我得知道她最后一段是怎么走的。”
“你血纹还没稳。”
“它不会自己退。”陈砚舟站起身,把牙串塞进贴身口袋,戒指也收好,“越是怕,越要走。”
苏怀镜看着他,忽然伸手摸了下他左腕的旧伤疤。
“你还记得这道疤怎么来的吗?”
他摇头。
“六岁那年,你发烧说胡话,她把你按在床上,用刀划的。”苏怀镜声音很轻,“她说,用亲人的血画符,能挡灾。那一晚你退了烧,她哭了整夜。”
陈砚舟怔住。
他一直以为这是小时候摔的。
原来是他妈亲手划的。
为了保他命。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伞,柳叶刀卡回伞骨。转身走向枯井。
“你等等。”苏怀镜叫住他,“带上这个。”
她递来一根银针,针尾刻着小小的“济”字。
“万一遇到活尸,刺它舌根。死人不怕痛,但舌头是弱点。”
陈砚舟接过针,插进袖口。
“你为什么每次都跟来?”
“因为你从来不说疼。”她看着他,“但我知道你扛着什么。”
他没再说话,踩上井边一块松动的砖。
砖头晃了晃,他稳住身子,正准备往下跳。
井底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在敲石头。
一下,两下,三下。
和老太监平时用茶杯盖敲桌子的节奏一样。
陈砚舟停下动作,屏住呼吸。
苏怀镜也蹲到井边,手按在药箱上。
敲击声停了。
接着,水面上浮起一串气泡。
从深处往上冒,排成一条直线,直通他们脚下。
陈砚舟慢慢抽出伞里的刀。
刀尖对准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