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还在晃。
那滴血从倒影的眼睛里滑下来,顺着脸颊流进水里,一圈圈泛开。陈砚舟没动,伞尖压着井壁,指节发白。他眨了眨眼,自己的眼睛没流血,可水里的脸,左眼已经变成一条竖缝,像蛇,像龙,红得发烫。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冰凉。不是幻觉。
他把残卷塞进内袋,贴胸口放好,低声说:“检测血纹。”
系统声音断断续续:“能量异常……建议撤离。”
他没理,直接关了界面。
这时候,井口传来绳索摩擦的声音。
苏怀镜顺着绳子滑下来,落地时膝盖一软,扶了下墙才站稳。她拎着个檀木药箱,另一只手端着个铜盆,里面是温热的水,飘着几片干草叶。
“你脸色太差。”她把盆放下,打开药箱,“我得看看你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陈砚舟往后退了半步,背靠井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鞋印一路到井边,水渍还没干。”她抬头看他,“而且,老太监最后说的话,我也听见了。”
他没接话。
苏怀镜从药箱里取出三根银针,轻轻扎在他手臂三处穴位。针尾微微颤动,像是在测什么。她皱眉:“血纹在往脑子里走,再晚一步,你可能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你能看出来?”
“不光看。”她把铜盆推到他面前,“你看水里。”
他低头。
水面平静,映出他的脸。右眼还是黑的,清清楚楚。左眼却不一样,瞳孔拉长,金红色,像烧化的铁水在里面流动。双瞳并列,一个像人,一个像怪物。
他想移开视线。
苏怀镜一把按住他肩膀:“别躲。你妈当年也是这样。”
他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爹见过这种眼睛。”她声音低下去,“三十年前,他在宫里当医官,亲眼见过一个女人,双瞳异色,站在龙脉口,手里拿着玉玺碎片。”
陈砚舟喉咙发紧:“然后呢?”
“她把自己的血洒进碑文裂缝,封住了祭礼。”苏怀镜看着他,“但代价是,她再也没能走出冷宫。”
陈砚舟盯着她:“所以你爹知道《偃武禁术》?”
“他知道一部分。”她顿了顿,“他还说过一句话——若见双瞳现,必杀持纹者。”
陈砚舟笑了下:“所以他让你来杀我?”
苏怀镜没答,反而抽出一根银针,对准自己手腕,猛地扎进去。
血涌出来,滴进铜盆。
水面一震,镜中倒影突然扭曲,左眼的竖瞳猛地扩大,几乎占满整个眼球。陈砚舟感觉脑袋像被刀劈开,耳边响起一阵低语,听不清内容,却让他浑身发冷。
他一把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几乎捏碎骨头。银针弯成弧形,悬在空中。
“你干什么!”
“我在试你还能不能清醒。”她抬头看他,眼里有光闪动,“我爹说,只有真正亲近的人,血才能引动血纹共鸣。我用我的血,是想确认你还不是完全失控。”
“那你爹还说了什么?”
“他说……”她声音更轻,“杀陈砚舟者,得自由。”
陈砚舟手一抖。
就在这时,她耳垂上的翡翠耳钉“啪”地炸开,碎片溅到地上。一张小纸条从耳钉里掉出来,落在她掌心。
她没捡。
陈砚舟松开她的手,伸手拿过纸条,展开。
字迹很旧,墨色发黄,和《偃武禁术》末页的批注一模一样。
写着:**杀陈砚舟者,得自由**。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纸角被捏出褶皱。
“这是你爹写的?”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第一次发烧,我去你家送药开始。”
陈砚舟冷笑:“所以这些年,你接近我,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不是。”她摇头,“我爹留下这纸条,不是让我杀你,是让我选。”
“选什么?”
“选信命,还是信人。”
陈砚舟盯着她,眼神像刀。
苏怀镜没躲,只是抬起手,把剩下的耳钉也摘下来,扔进药箱。她手腕还在流血,一滴滴落在铜盆里,水面倒影又开始波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你现在觉得,我可能是皇帝的人,是陆玄冥的棋子,甚至是我爹的执行者。但你要明白一件事——如果我想动手,刚才就不会扎自己。”
陈砚舟没说话。
“你娘留下的牙串、戒指、童谣,都是线索。”苏怀镜低声说,“可最危险的线索,是你体内的血纹。它不只是力量,也是一种诅咒。双瞳一旦成型,持纹者会慢慢失去自我,最后变成纯粹的‘容器’。”
“所以你爹才说要杀我?”
“他说的是‘必须有人做这个决定’。”她看着他,“不是命令,是责任。”
井底安静下来。
水面上的倒影渐渐恢复,左眼的竖瞳缩回一点,但仍残留着红光。
陈砚舟把纸条折好,塞进衬衫口袋。
“你觉得我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她摇头,“但你现在还能问这个问题,说明你还清醒。”
他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察觉不对。
铜盆里的水,又动了。
这次不是倒影变化。
是水本身在动。
一圈圈涟漪从中心扩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呼吸。
苏怀镜也发现了,她迅速抓起银针,挡在陈砚舟身前。
“别碰水。”
陈砚舟盯着水面。
倒影中的自己,左眼突然睁开,右眼却是闭着的。
那张脸冲他笑了笑。
他猛地抬手,一拳砸向铜盆。
水花四溅,盆翻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倒影消失了。
苏怀镜回头看他:“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我自己。”他喘了口气,“但它不是我。”
她沉默片刻,从药箱底层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这是我爹最后留下的,叫‘醒魂散’。他说,如果有一天,持纹者开始分不清自己和倒影,就吃这个。”
陈砚舟看着药丸:“吃了会怎样?”
“可能会吐血,可能会昏迷,也可能什么都不发生。”她把药丸递过去,“但至少,能让你看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他接过药丸,没吃,攥在手心。
“你为什么一直帮我?”
“因为我见过你妈。”苏怀镜忽然说。
陈砚舟一愣。
“那年冬天,她抱着你来药铺,找我爹要一味药。她身上全是伤,走路都费劲,可还是把药钱一分不少地放在柜台上。”她声音低下去,“她说,这孩子将来会背很重的东西,我得给他留条活路。”
陈砚舟手指一颤。
“她知道你会有这一天。”苏怀镜看着他,“所以她生你,不是为了让你死,是为了让你选择。”
井底风突然变冷。
陈砚舟低头,发现自己左手腕的旧疤,正在渗血。
血顺着指尖滴下,落在翻开的《偃武禁术》残卷上,正好盖住那句“七日后化龙尸”。
墨迹被血浸开,字变了形。
他合上书,塞进怀里。
“我不信命。”他说。
苏怀镜点头:“那你就别让它赢。”
他看向井口。
光很淡,照不透底下。
他弯腰捡起黑伞,伞骨发出轻微响声。
苏怀镜站在他旁边,药箱开着,银针随时待用。
两人谁都没动。
水渍在地上蜿蜒,像一条细线,连着铜盆的残影。
忽然,那滩水微微凹陷,仿佛有东西从下面轻轻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