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刚到,县衙门口已经站了十几个人。
沈砚披着外袍走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叠竹片。他没说话,直接把竹片分给等在那里的衙役。每人两张,一张是药方,一张是任务清单。
“张村、李村、王家坳……你们六个负责东边三个村,人到了就找里正,把煮水点设起来。药汤必须当天熬完,当天送完。”
衙役们应声领命。有人搓着手哈气,有人紧了紧背篓带子。天太冷,呼出的气都是白的。
苏青芜背着药箱站在台阶下,身后跟着两个学徒。她抬头看了眼沈砚:“山里路滑,我们得赶在日出前采到茯苓。”
“走。”沈砚点头,“楚墨工坊的麻绳都发下去了,背篓肩带加了双扣,不怕滑。”
队伍出发时,周墨拄着拐杖从门房出来。他昨夜没睡,眼睛发红,但还是跟上了。
“我跟你去张村。”他说,“那边族长认得我,劝人方便。”
沈砚没拦他。
山路泥泞,昨夜下了雨,脚踩下去会陷半寸。走到半道,一个衙役摔了一跤,药筐差点滚下坡。沈砚立刻下令原地停顿,让所有人检查绳索和背篓。
“两人一组,前后照应。”他喊,“谁掉队了就吹哨,别硬撑。”
进山三里,到了云隐洞天外围。苏青芜带两个学徒往密林深处走,沈砚留下五名衙役清理枯枝,铺出一条能抬担架的路。
“以后采药不能只来一次。”他说,“这条道要常通。”
两个时辰后,苏青芜满手泥回来。背篓里装着大块茯苓和成捆的车前草。
“够熬三天的量。”她说,“再有两天,新种的苗就能接上。”
沈砚点头:“回村。”
张村的隔离棚已经搭了一半。楚墨工坊送来的长木正好做骨架,茅草盖顶,四面留通风口。几个衙役正在搬病人家属的被褥进去。
周墨站在棚外,正和一位白发老人说话。
“您不是住草棚,是避瘟。”他声音慢,“县令大人一家也敢搬,您怕什么?再说,饭有人送,药有人煎,您孙女每天还能隔着栏杆给您念两句书。”
老人低头不语。
沈砚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徽墨酥,递给旁边的小女孩。
“你奶奶要是进去了,明天我还给你带一块。”他说,“全县的孩子,只要配合防疫,都有。”
小女孩抬头看奶奶。
老人叹了口气:“我进去。”
当天中午,十个重点村全部设立公共煮水点。祠堂大灶点火,铁锅翻滚,水汽腾腾。没有锅的人家用陶罐排队接,孩子提着回家。
赵溪口一开始闹过争执,说谁家先烧谁家后烧。里正干脆立了号牌,按户头轮,谁也不准插队。
下午,预防汤开始分发。
苏青芜亲自带队,每村留一名学徒驻点。她在张村当众喝下第一碗药汤,然后看着村民一个个喝完才走。
有孩子嫌苦,哭着不肯喝。苏青芜让人加了一勺野蜜,哄着说:“这叫防病糖水,喝了不拉肚子。”
孩子喝了,没吐。
第二天清晨,新增病例八人,全是前期接触者。
第三天清晨,新增两人。
沈砚在县衙正堂召集周墨和苏青芜。
“张村七名重病患者,现在五人能坐起吃饭。”苏青芜说,“只剩一人低热,但已退烧。”
周墨翻开记录册:“十个村,煮水点运行正常。昨夜巡查,未发现饮用生水情况。隔离棚无交叉感染。”
沈砚起身,走出门,登上了望台。
远处各村炊烟升起,百姓挑水回家,手里都端着碗。村口煮水点旁,孩子排着队领药汤。有人笑着说话,有人蹲着晒太阳。
他打开系统面板。
民生分:47(医疗+4)
分数涨了。
他合上面板,转身对身后众人说:“这三日,我们没求神,没拜庙。我们只是把该做的事,一件件做了。”
没人说话。
衙役脸上有泥,衣服没换。周墨的拐杖靠在墙边,手还在抖。苏青芜的袖口沾着药渍,眼里全是血丝。
但他们站着,没倒。
沈砚从案上拿起一份名单。是昨晚汇总的药材消耗表。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林阿禾用炭笔写的一行字:
“茯苓库存可撑五日,若需扩产,可调南岭三组人进山。”
他把名单放进抽屉。
“今天继续熬药。”他说,“明天开始,教他们做香囊。”
“药渣晒干,加艾草,缝小布袋,挂腰上。说是辟疫,其实是为了让他们觉得,自己也在做事。”
苏青芜点头:“我去教。”
周墨说:“我让里正组织妇人缝。”
沈砚看了看天。
太阳出来了。
他让衙役把剩下的徽墨酥分成小包,每村送十块。
“告诉他们,这是奖励。”
下午,张村传来消息,最后一名发热病人退烧,能下地走动。
傍晚,李村小孩在煮水点跳舞,嘴里哼着新编的顺口溜:“喝水要烧开,不然拉到歪——”
夜里,沈砚坐在案前,写下今日总结。
第一条:隔离棚运转顺利,无意外。
第二条:煮水点全覆盖,百姓接受度提升。
第三条:预防汤服用率九成以上,病情明显受控。
他写完,放下笔。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很多人的脚步,由远及近,踏在石板路上。
他抬头。
门开了。
一群村民站在外面,手里捧着东西。有的是陶碗,有的是布包,还有一个老人提着一篮芋艿。
他们不说话,只是往前走。
一直走到县衙大堂前,站定。
最前面的汉子把一碗药汤放在地上,说:“我们自己熬的。”
另一个女人把一包晒干的药渣递上来:“按你说的,做了香囊。”
老人把芋艿放在案角:“刚挖的,不甜,但暖胃。”
沈砚看着他们。
没有人跪,没有人哭。
他们只是站着,像平常一样。
像已经相信,这个县令不会让他们死。
他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最后一包徽墨酥,掰成几块,分给站在前排的孩子。
孩子接过,小声说谢谢。
沈砚说:“明天还有。”
人群慢慢散去。
他站在大堂门口,看见月光照在刚修好的煮水点上,铁锅还冒着一点余热。
一个小孩跑回来,把一块烤芋艿塞进他手里。
芋艿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