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站在正堂中央,手里还捏着那块从张村带来的脏布。烛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长又直。
门役刚回报,三匹快马已经带着告示出发,分别往东、南、北三个方向的村子去了。
他没坐下。
他知道,发几份告示救不了人。
这病不是靠喊就能压住的。村民不懂什么叫“脏水致病”,他们一辈子都是这么喝水的。现在你让他们煮水?谁信?
可他必须让人信。
苏青芜推门进来时,药箱背在肩上,脸色比刚才更沉。她一进门就开口:“我已经让两个学徒去李村守着,先集中看护病人。但药材撑不过三天。”
周墨拄着拐杖跟在后面,官服穿得齐整,眉头拧成一团。“我写的告示抄好了,也送出去了。可你说的‘烧开’这事……百姓能听懂吗?”
沈砚把脏布扔在案上。
“听不懂也得听。我们没时间慢慢教。现在我要定三件事,今晚就要落地。”
他走到桌前,拿起笔,在竹简上划出三条线。
“第一,设隔离棚。”
他抬头看着苏青芜:“病人不能再回家。一家有人发病,全家都得搬出来。在村外空地搭草棚,统一住进去。饭由专人送,药由专人发。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回去。”
苏青芜点头:“可行。我带学徒驻点,每天巡诊。但需要人手帮忙熬药、送饭,还得有干净的碗筷。”
“这个我来安排。”沈砚记下,“第二,所有饮水必须煮沸。”
他转向周墨:“不是说一句‘要烧水’就行。我要每家每户都做到。你回去重写告示,加两条:一是‘做饭喝水,必先烧开,冒泡为止’;二是‘不得探视病人,违者同罚’。明天一早,各村的里正要挨家检查,谁家没煮水,名字记下来报我。”
周墨皱眉:“他们会当真吗?”
“你不当真,瘟疫就会当真。”沈砚声音没抬,话却砸在地上,“你现在觉得麻烦,等死人了就来不及了。”
周墨沉默几秒,点头:“我去改。”
沈砚继续说:“第三,预防服药。”
他看向苏青芜:“有没有一种汤药,没病的人也能喝,提前防一下?”
苏青芜想了想:“有。茯苓、车前草、黄连三味为主,加点甘草调苦味,煎成汤,每日一碗,能护肠胃。我在云隐洞天见过野生的,量不小。”
“那就采。”沈砚立刻拍板,“你今晚列出要采的药材清单,明早我派人跟你进山。今天之内要把方子定下来,明天一早开始煎。”
苏青芜掏出随身的小册子,低头写了起来。
沈砚盯着两人:“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内,必须把这三个事全部铺开。晚一天,就多死一批人。”
“隔离棚谁来搭?”周墨问。
“衙役带头,各村抽人手。你负责通知里正,每村至少出五人,天亮前到县衙集合。材料用现成的茅草和木架,楚墨那边的工坊能支援几根长木。”
“煮水这事,锅不够怎么办?”苏青芜抬头。
“用大锅统煮。”沈砚说,“每个村设一个公共煮水点,由里正监管,每天早晚各一次,分桶送到各家。老人孩子优先。”
苏青芜点头:“这样省柴火,也好管。”
“药呢?”沈砚问,“多久能熬出来?”
“药材到位的话,半天就能熬第一批。”苏青芜合上册子,“但我一个人盯不过来。需要帮手选药、切药、煎药,还得有人送药到各村。”
“人我来调。”沈砚说,“明早我会让林阿禾回来管调度,现在先不动他。今晚你清点库存,列出缺的药材,我让衙役准备背篓和绳索,明早跟你进山采。”
苏青芜站起身:“那我先回医馆。天没亮就得动身。”
“去吧。”沈砚点头,“路上小心。”
苏青芜转身出门,脚步很快。
沈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转头对周墨说:“你也别歇。新告示写好后,多抄几份,明早直接贴到各村祠堂门口。顺便让里正召集村民开会,当场宣读。不许只贴了事。”
周墨拄着拐杖站起来:“我知道轻重。”
“还有。”沈砚从案下抽出一张空白竹简,“你列个名单,全县十个靠洼地取水的村子,哪些里正靠得住,哪些可能阳奉阴违,标出来。明天我要一个个查。”
周墨看了他一眼:“你是想抓典型?”
“不是抓,是盯。”沈砚说,“谁不执行,我就亲自上门。我不怕得罪人,就怕死人。”
周墨没再说话,接过竹简,转身走了。
堂内只剩沈砚一人。
他坐回案前,拿起笔,在竹简上写下:
隔离|煮水|服药
下面画了三条横线,分别对应执行人:苏青芜、周墨、自己。
他又翻出账本,提笔写了一封短函:
“速归,县衙议事,勿误——沈。”
交给门外候着的衙役:“马上送去南市,务必亲手交到林阿禾手上。”
衙役领命而去。
沈砚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新安地形图。他用手指点着几个村子的位置,嘴里默念着名字。
张村、李村、王家坳、赵溪口……
这些地方,现在每一口水井都可能是毒源。
他不能等。
他必须抢在瘟疫前面。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急促的那种,是稳的,一步一步。
门开了。
苏青芜又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张药方。
“这是最终版。”她把药方放在案上,“茯苓三两,车前草二两,黄连一两,甘草半两,煎三碗,每人每日一碗,十人份为一剂。我写清楚了,你拿去誊抄。”
沈砚接过药方,看了看。
“你确定安全?没病的人也能喝?”
“确定。”苏青芜说,“这不是治病的方子,是护体的。只要不是孕妇或极虚之人,都能喝。”
“好。”沈砚把信函放进袖袋,“你回去准备,明早四更天,我带人到医馆门口等你。”
苏青芜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沈砚叫住她,“你累了一天,回去先睡会儿。”
“我不睡。”她说,“药材要分拣,炉灶要清理,天一亮就得开煎。我没时间睡。”
她走出门,身影很快融进夜色。
沈砚回到案前,把药方摊开,提笔开始誊抄。
他写了十份。
一份留底,九份明早分给各村送药的人。
他一边写,一边在心里过流程:
天亮前,人集合。
四更天,出发进山采药。
辰时前,第一批药材运回。
巳时,药炉点火。
午时,第一锅药汤出锅。
未时,开始向各村分发。
他必须把每一刻都卡准。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
三更了。
他抬头看了看烛台,火苗有点歪,他伸手扶正。
然后继续写。
最后一份抄完,他吹了吹墨迹,叠好收进木匣。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是布料擦过门槛的声音。
他抬头。
周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张新写的告示。
“改好了。加了你要求的两条。我还让书吏用大字重抄一遍,方便老人认。”
沈砚翻开看了看。
文字很直白。
“喝水不烧开,拉到爬不动。”
“去看病人,你也得躺。”
他点点头:“就这样,明早贴出去。”
周墨没走。
他站在那儿,拐杖拄地,看了沈砚一会儿。
“你真的相信,烧开水就能防病?”
沈砚抬头:“我不需要相信。我知道。”
“可没人这么做过。”
“就是因为没人做,才要做。”沈砚说,“你们不信没关系。只要结果出来了,他们就会信。”
周墨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我陪你疯这一回。”
他转身走了。
堂内再次安静。
沈砚坐在案前,手里握着笔。
窗外,天还没亮。
县衙的灯,还亮着。
他翻开系统面板。
民生分:43
疫情没控制,分数不会涨。
但他不在乎了。
他现在只在乎人能不能活下来。
他把笔放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陶罐。
打开盖子,里面是上次剩下的徽墨酥。
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有点干,有点苦。
但他咽了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低语。
“大人,医馆来人了。”
沈砚抬起头:“说。”
“苏青芜说,药材分拣好了,炉灶也清过了。她让您放心,明早一定准时出发。”
沈砚点头:“知道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
夜风很冷。
他望着医馆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那边的灯,也还没灭。
他转身回案前,拿起笔,又翻开一张竹简。
开始写第二天的行动清单。
第一条:
四更天,县衙门口集合,带背篓、绳索、扁担,随苏青芜进山采药。
第二条:
楚墨工坊调五根长木,用于搭建隔离棚。
第三条:
通知各村,明早辰时前,必须设立公共煮水点,否则里正问责。
他一条条写下去。
笔尖划过竹简,发出沙沙的声音。
外面,更夫敲了第四更。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