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深夜。
京郊,西山,国家科学院。
新建的生物与光学实验室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很沉闷。
“还是不行……老师,我们又失败了……”
钱铭从那台黄铜仪器前抬起头,整个人没了力气。他眼睛里全是血丝,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他面前这台黄铜与紫檀木打造的仪器,就是格物之眼。朱见济亲自画了图纸,让科学院不计成本造出来的第一台显微镜原型。
它的镜片,是皇家玉石匠人用欧罗巴来的高纯度水晶和琉璃,花了三个月反复打磨出来的,精度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极限。
但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光源问题,却迟迟无法解决。
“老师,我们试了所有法子!”钱铭声音带着哭腔,“宫里的羊油蜡烛,波斯商人进贡的鲸油灯,还有用几十面铜镜把太阳光聚起来……光还是不够!穿过那十几层琉璃镜片,光线变得太弱了,什么都看不清!”
须发皆白的科学院院长李泰也憔悴的很,官袍上全是褶子。他嗓子沙哑,还想再挣扎一下:“再试试……把焦距再缩短三分……也许……”
但他心里清楚,这没用。没有稳定又明亮的光源,这台格物之眼就只是个昂贵的摆设。
整个实验室里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都还没歇息?”
朱见济的声音不大,却让室内的人都回过头来。皇帝穿着便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
“臣等无能!参见陛下!”李泰和钱铭带着众人,慌忙跪了一地。
“免了。”朱见济摆摆手,直接走到那台失败的显微镜前,看着垂头丧气的众人,问道:“怎么样了?”
李泰的老脸涨红,惭愧的低下了头:“陛下……镜片已经做到最好了。但烛火太暗,日光又不稳定,光线通不过去,臣等……有负圣恩。”
“朕就知道会这样。”
朱见济脸上没什么怒气,反而笑了笑。
“要是靠几根蜡烛,几面铜镜,就能看清世界的奥秘,那这天地,也太小看我们了。”
他转头对身后的一个小禄子说:“把东西拿上来。”
“喳。”
小禄子会意,小心的从怀里捧出一个用几层厚铅皮包着的尺长木盒,恭敬的呈了上来。
“陛下,这是?”李泰看着那个铅盒,有些疑惑。他认得这个盒子,就是上次从王甫遗物中起获妖玉后,陛下命他封存的。据说里面是块从刺客“孤狼”那找到的怪石头。
“这就是你们一直找不到的,最后一把钥匙。”朱见济的眼神异常明亮。
他亲自打开铅盒,一股热气散了出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凑过去看,然后都愣住了。
盒子的丝绸垫子上,躺着一块拳头大的黑色石头。
但这块看着普通的石头,却自己发出一种幽蓝色的、稳定的微光。
那光不刺眼,却很有穿透力,好像不是凡间的东西。
“我的天……”钱铭第一个叫出声,“这石头……会自己发光?”
李泰更是浑身发抖,几乎扑到铅盒前,死死盯着那块神石,喃喃自语:“匪夷所思……这东西……不合常理!”
“这是上天赐给我大明的神物。”朱见济宣布,“朕,将其命名为——**永熙灵光!**”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呆住的李泰,一字一顿的说道:“李爱卿,现在,你还觉得,我们的格物之眼,会缺光吗?”
半个时辰后,整个光学实验室里的人都兴奋起来。
在朱见济的指点下,李泰和钱铭等人手脚麻利起来。他们小心的取出永熙灵光,用特制的水晶罩罩住,然后嵌进了显微镜的底座光源处。
接着,他们按图纸上的光锥聚焦原理,用几片凹透镜把幽蓝色的光汇聚成一道细亮的光束,准确的照在镜台的样本上。
“光……光路通了!”
“天呐!这亮度……比正午的日光还要清楚百倍!”
当那道蓝光从目镜里射出来时,实验室里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他们知道,历史要被改变了。
“李泰。”朱见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臣在!”李泰看皇帝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神仙。
“取一份最新的‘蛇蛊’样本来。”朱见济的声音有些发颤,“就是那个让永熙活血清都没用的,京郊的变异毒株!朕要让你们亲眼看看,我们的敌人到底长什么样!”
命令一下,一滴从京郊西山重症活尸身上取来,又稀释过的黑色血液,被小心的滴在琉璃片上,放到了镜台上。
这一次,李泰比刚才更紧张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右眼凑近冰冷的黄铜目镜。
他屏住了呼吸。
李泰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身后的钱铭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紧张的看着他的背影。
一息,两息,十息……
不知过了多久,李泰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老师?您……您看到了什么?”钱铭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李泰没回答。
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忽然,他猛的抬起头,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表情扭曲,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他嘴唇哆嗦,双眼圆睁,指着显微镜,声音嘶哑尖利,完全变了调:
“活的……它们……它们是活的!!”
“动了!都在动!天呐……我的老天爷啊!”
“成千上万!不!是亿万!它们在撕咬!在交配!在分裂!!”
他语无伦次,一把抓住钱铭的肩膀拼命摇晃:“快!快看!钱铭你快来看!这是一个世界!一滴血里藏着一个世界!!”
钱铭被老师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好奇心更重,连忙凑到目镜前。
下一秒,他发出一声更尖的惊叫。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每个凑上来看的人,都被镜片里那个放大了几百倍的世界惊呆了。
视野里根本不是血液,而是一片暗红色的海!
海里,有无数像毒蛇一样扭曲的活物在疯狂翻滚、互相吞噬!它们仿佛接到了命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裂、增殖,数量在飞速暴涨!
它们的每一次游动和分裂,都显得野蛮又原始。
“妖……妖魔……这是真正的妖魔啊……”一个年轻学者看完,吓得瘫坐在地,脸色惨白。
这就是他们斗了几个月的敌人!
这就是让无数人惨死,让京郊差点变成地狱的根源!
等所有人都被惊得魂不守舍时,朱见济才缓缓上前。
他没管那些失态的臣子,平静的坐到显微镜前,凑近了目镜。
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微观世界再次出现时,朱见济的心也剧烈跳动起来。
是它!就是它!
这该死的,在前世把人类文明推到毁灭边缘的病毒和细菌!
现在,它被自己用一台粗糙的显微镜,在这个落后几百年的时空里,又一次抓住了!
他心中豪情万丈!
“陛下……这种妖物,该叫什么名字?”李泰强忍着心里的激动,颤声问道。
朱见济缓缓站起身,看着室内的众人,看着这个由他亲手开启的新世界,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此物,是致病的根源,又小到肉眼看不见。从今天起,朕,赐它名为——”
“**病菌!**”
“传朕旨意!格物院内增设医学院,李泰任首任院长,钱铭、刘思敬为副院长。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这种病菌的形态、习性、种类全都画图记录下来!再单立一门微生物学科,全大明的医生都必须学!”
“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鬼神之说,终将消失!只有格物,才能穷尽天地的真理!”
李泰与钱铭等人听完,当即跪在地上,激动地高呼“陛下圣明”。他们知道,从此刻起,通往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当晚,科学院灯火通明。李泰他们都沉浸在那个新的微观世界里,忘了时间。
但御书房里的朱见济却没睡。
刚才,趁着众人都在为看见病菌高兴时,他秘密下令,取来了另一份样本。
那份样本来自他的妻子,已经康复的皇后,于梦卿。
他再次独自坐到格物之眼前。
当他把那滴属于皇后的清澈血液样本放到镜台上时,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一次,他又会看到什么?
当他的眼睛凑近目镜。
他看到,在清澈的血清里,还留着一些已经死了的黑色病菌残骸。
然而,让他屏住呼吸的,是另一种东西。
在病菌残骸中间,有一些他从没见过的、无色透明、形态不定的小颗粒在游动。
这些小颗粒像是血清里的清道夫,它们不紧不慢的游着,一发现病菌的残骸,就会主动上前,伸出伪足把它们吞掉,然后彻底消化!
朱见济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抗体!**
是免疫细胞!是淋巴胸腺细胞、是巨噬细胞!是人体和病菌战斗后,专门用来清除敌人的武器!
他猛地抬起头,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激动的潮红。
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战胜这场瘟疫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