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十月十一。
京郊西山,皇家隔离场内一间素白的静室里,空气中混杂着烈酒、艾草和腐败的气味。这股味道十分刺鼻,让每个进来的人都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咳咳……水……好热……”
低沉的呻吟和呓语从一排排病榻上传来。几天前,躺在这里的还是大明的权贵。此刻,他们却只能在病榻上挣扎。
他们都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脸上烧得通红,双眼紧闭,神志不清。床头的木牌写着各自的名字:朱祁钰、于梦卿、于谦、沈炼。
太医院院使刘思敬脸色灰败,身体摇摇欲坠。他手里捏着一卷脉案,那双救过无数人的手,现在却抖得握不住笔。
“陛下,太上皇的脉象很危险,时而急促,时而细微,像是随时会断掉。臣用了您教的法子,拿冰块降温,可高烧一直反复,人也始终没醒过来。”刘思敬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感。
他身旁,几个年轻太医早已红了眼眶。
“院使大人……娘娘……皇后娘娘她也开始说胡话了……嘴里不停喊着陛下的名字……”
“于少保和沈首辅的情况稍好一些,但脉象同样散乱,体表的蛇形花纹……竟比昨天又蔓延了三分!”
静室内弥漫着绝望,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为了炼出能对抗京郊变异蛇蛊的二代血清,他们自愿以身试药。可现实比预想的更残酷,变异的蛇毒非常猛烈,短短三天,就将他们逼到了生死关头。
刘思敬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看着他们痛苦的样子,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陛下……”刘思敬踉跄地走到隔离病房外,在年轻的帝王面前跪倒在地,眼泪流了下来,“老臣无能!我们这样做真的对吗?拿太上皇和皇后娘娘的身体行此险招……万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臣死一万次都担待不起啊!”
朱见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病房内他父亲那张痛苦的脸上。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又平静:
“刘爱卿,从朕签下那份文书开始,这里就没有皇帝、太后和公卿了。只有一群为国家和百姓蹚出活路的先行者。”
“他们的牺牲,绝不会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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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刘思敬跪倒的同时。
国家科学院,生物实验所。
这里的气氛比前线病房更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不行!还是不行!”
格物院院士钱铭吼了出来。他眼睛里满是血丝,死死盯着离心机刚分离出来的一管淡黄色液体。
那正是从皇后于梦卿体内抽出的血样中分离出的血清。
“活性在流失!活性在快速流失!”他把一滴血清滴在载玻片上,凑到格物之眼前看了一眼,就大喊起来,“老师!您快来看!离开身体不到半个时辰,那些守卫者就死了一大半!它们的形态开始崩溃,不动了,也不吞噬病菌了……它们正在变成没用的东西!”
须发皆白的李泰闻言快步上前,只看了一眼,便踉跄地退后几步,脸色变得惨白。
找到了守卫者,也看见了它们吞噬病菌,又能怎么样?
他们就像找到了一座金山,却发现金子一离开矿脉就会变成土。他们无法有效提取,更别提制成药物送往前线。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几个年轻学者喃喃自语,刚燃起的希望被现实浇灭了。
“温度!是温度!”
就在所有人不知所措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是被朱见济破格提拔的格物科状元张昭。
他指着还在发热的离心机和室内的炭火,急切的说:“老师,您忘了?陛下教过我们,温度太高,蛋白质会变性,就像鸡蛋被煮熟了。这些守卫者这么精细,肯定也怕高温!我们在室温下分离提取,等于把它们放在开水里煮!”
这话让李泰和钱铭等人瞬间明白了关键。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现在是冬天,室温都要靠炭火维持。要在这种天气里创造一个低温环境,谈何容易?
就在众人再次陷入僵局时,一个冷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传朕旨意!”
众人回头,只见皇帝朱见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神情成竹在胸。
“即刻开启皇家冰窖,把里面所有夏天存的冰都运到这里!再传令户部,用十倍的价格,从民间征调所有硝石!”
“硝石?陛下,您要硝石做什么用?”李泰不解的问。硝石是造火药的东西,跟医术有什么关系?
“朕要用硝石,为我大明,制出足以逆转生死的低温环境!”朱见济笑了笑。
利用硝石溶于水会大量吸热,使水温骤降甚至结冰的原理,在后世只是常识,但此刻,却如同神仙之术。
一座用冰块和硝石搭建的低温实验室,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建好了。
这一次,钱铭和张昭等人穿着厚皮裘,颤抖地将重新提取、并保持着活性的守卫者精华汇集到一起。最终,一管淡金色的液体在众人面前诞生了。
它就是能对抗京郊变异蛇蛊的希望:
二代永熙活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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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三年,十月十三日,黎明。
西山隔离大营,重症隔离病房。
“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一名年轻的太医为一个深度昏迷的京营士兵盖上白布,声音疲惫。
这个士兵叫王大牛,是第一批在西山血战中感染的重症患者,内脏早已被侵蚀,只剩最后一口气。他皮肤上的黑色蛇纹深的可怕。
就在这时,病房的木门被推开,一股寒气涌了进来。
皇帝朱见济亲自捧着一个装满冰块的铅盒,带着李泰、刘思敬、钱铭等人走了进来,他们神情严肃。
“把白布揭开。”朱见济的声音不大,却让那年轻太医身体一震,不敢违抗。
“陛下……此人……已经没救了。您……何必……”刘思敬看着士兵痛苦的样子,有些不忍。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朱见济却很冷静。他亲自打开冰盒中的玉瓶,对身后的钱铭说:“还记得朕教你的静脉注射法吗?这次,胆子要再大一点。”
“学生……明白!”钱铭用力点头。他从一个冰镇托盘里,取出一根很细的中空紫竹针头,小心翼翼的从淡金色液体中吸取了整整三滴。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朱见济和刘思敬等人的注视下,钱铭稳住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根竹针刺入濒死士兵干瘪的手臂静脉里。
奇迹发生了。
三滴金色液体被缓缓注入士兵体内,他原本剧烈抽搐的身体,竟然慢慢平缓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他滚烫的额头开始退烧。
两个时辰后,他喉咙里的吼叫声停了,呼吸变得平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隔离病房。那个被太医院判定没救了的士兵王大牛,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的血红和疯狂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虚弱和茫然。
他皮肤上那些狰狞的黑色蛇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退。
“水……”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了感染以来第一句清晰的话。
“我……想喝水……”
成功了!
“成功了!陛下!我们成功了!”
刘思敬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抱着朱见济的腿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一样。
他身后的李泰、钱铭,以及所有见证了这一幕的太医和学者们,也都相拥而泣。压抑了数月的恐惧、绝望和重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
他们战胜了死神。
看着眼前这群欢呼的臣子,朱见济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
朱见济却悄悄转身,独自一人回到那间临时的低温实验室。
他从康复士兵的血液中重新提取了一份样本,放在格物之眼下观察。
当他看到视野里,金色的二代守卫者正在剿灭最后的黑色病菌时,再次露出笑容。
可就在这时,他意外的在战场边缘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画面。
一些被守卫者击溃的病菌残骸,漂浮片刻后,竟开始缓缓地重新聚合。
这个过程很慢,新聚合的病菌活性也大不如前。
但是,它们真的在自我修复。
朱见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