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年,冬月初九,法兰西王国,巴黎。
一场冷雨席卷了这座初显繁华的欧罗巴名城。交易所内的气氛,比户外的寒风更能让人感到凉意。
“跌破十个点了!”
“抛!快抛掉!所有和哈布斯堡王室有关的债券,全都给我抛了!”
“完了……我的钱……”
交易所大厅里乱作一团。平日里体面的银行家和贵族,现在脸色煞白,双眼通红,像输光了钱的赌徒一样叫喊着。
西班牙无敌舰队主力在英吉利海峡覆灭,统帅阿尔瓦公爵被俘的消息,短短几天内,就摧毁了这个老牌帝国百年的海上霸权,更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金融动荡。
西班牙王室的信用一夜之间崩塌。
以国家信用发行的战争债券,变得比废纸还不如。而那些和哈布斯堡王室有关的矿山、船运、毛纺等产业的股价,更是一路暴跌,看不到头。
“一群蠢货。”
交易所二楼的贵宾室内,被欧罗巴金融界称为东方财神的王大猷,正悠闲的晃着杯中的白兰地。他透过玻璃窗,看着楼下末日般的景象,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
他身边,美第奇家族驻法兰西的首席代表安东尼奥,正恭敬的为他点上雪茄,眼神里充满崇拜。
“王先生,一切都在您的计算之中。”安东尼奥恭维的笑道,“就像您和皇帝陛下预料的一样,西班牙早就被连年的战争和王室掏空了。我们只是推了一把,它自己就倒了。”
“推了一把?”王大猷缓缓吐出烟雾,摇了摇手指,“不,安东尼奥。这不是我们推的,是陛下的阳谋。”
王大猷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楼下众人绝望的神情,语气敬畏:“早在白银战争布局时,陛下就断定,只靠经济封锁,没法彻底打垮一个老牌帝国。只有让它的军事神话破灭,才能从根本上摧毁它的国家信用。”
“我们做空西班牙国债,散播它财政危机的流言,逼他们向尼德兰和英格兰商人借更多的钱打仗;另一边,又通过秘密渠道,把大明科学院改良的火炮图纸和炼钢技术,用一个‘合理’的价格,卖给那位英格兰女王……陛下设下的这个局,一环扣一环,没人能解开。楼下这些人,恐怕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股市崩盘。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是陛下棋盘上注定被牺牲的棋子。”
安东尼奥听的心中一凛。他一直以为这只是美第奇家族和大明皇家银行的一次合作,现在看来,这分明是那位东方帝王亲自操盘,针对整个欧罗巴旧秩序的绞杀。
“传我的命令下去!”王大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变得果决,“继续做空!凡是和哈布斯堡王室、和神圣罗马帝国有关的一切产业,矿山、银行、船队……一个不留,全部给我做空!”
“同时,”他转身,紧盯着安东尼奥,“让你们美第奇家族的人准备好足够的钱。等他们的股价跌到谷底,跌到那些破产的贵族自己都想一把火烧掉的时候,就是我们……开始抄底的时候。”
“陛下说了,钱不是目的。用这场金融风暴,把泰西未来百年的工业命脉抓在大明手里,这才是胜利。”
***
几乎在巴黎交易所一片惨状的同时,意大利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府邸书房内,气氛却完全不同。
大明翰林,如今的皇家技术安全局欧洲分司主官李四,正摊开一张巨大的欧罗巴地图,上面用朱笔标满了地点。他对面的沈琮,则在整理一叠厚厚的采购清单。
“四哥儿,王大叔那边已经动手了,我们也得跟上。”沈琮递过去一份清单,“这是陛下临行前亲手定的,咱们这次欧罗巴秋收的核心目标。”
“我看看。”李四接过清单,只扫了一眼,眼前一亮,“我的天,这简直是想把整个欧罗巴的头脑都搬空啊。”
清单上写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条条看似不相干的条目:
第一,人才。凡是因这次金融风暴而破产、失业、被教会迫害的学者匠人,不管国籍、信仰,只要有本事,都用重金聘请。重点目标:比萨城那位宣扬日心说被软禁的天文学家伽利略;德意志奥格斯堡几位世代相传的钟表和精密仪器工匠;瑞典法伦铜矿区精通矿脉勘探和冶炼的工程师……
第二,典籍。不惜代价,收购或抄录泰西各国,特别是梵蒂冈秘密档案馆里所有关于古代数学、几何、炼金术、草药学和远古神话的手稿孤本。重点关注:阿基米德、欧几里得、托勒密等先贤失传的着作。
第三,图纸。想尽办法,弄到欧罗巴各国先进的战舰、火炮、城堡、水利机械的设计图纸,就算是碎片,也要全部带回。
“陛下英明!”李四摸着那份清单,感叹道,“陛下这是要趁着泰西大乱,用大明的银子,把他们文艺复兴几百年积累的知识和人才,全都挖回我们中华。”
“这才是真正的一本万利。”沈琮也心情激动,他补充道,“我已经用大明商会的名义备好了厚礼,明天就去法兰西。那位自称太阳王的路易十四,很想要我们的丝绸和瓷器,我想用几箱奢侈品,换他皇家科学院图书馆几张没用的旧图纸,他应该会很乐意。”
就这样,朱见济布下的两枚棋子,在欧罗巴大陆掀起了一场看不见硝烟,却足以改变世界未来的战争。
***
永熙二年,冬月初九,京师,大雪。
紫禁城内白雪皑皑,红墙黄瓦在雪中显得格外安静。
御书房西暖阁内,烧着银丝碳,温暖如春。朱见济穿着一件宽松的玄色常服,手里拿着一个景德镇刚烧好的薄胎瓷杯,杯里是武夷山新贡的大红袍,飘着茶香。
他面前的御案上,放着两份刚通过西厂加密渠道从万里之外送来的密报。
一份来自王大猷。
“……臣已奉旨办妥。初步计算,此役做空泰西各国股市及债市,共获利白银,一亿三千一百万两……”
看到这个数字,朱见济的心头一跳。一亿三千万两,这几乎是大明朝鼎盛时期整整五年的财政总收入。
他放下这份报告,又拿起了另一份来自沈琮的报告。这份报告的内容,让他更高兴。
“……陛下所点的泰西匠人学者,共计三百七十二名,都已订立契约,不日将分批秘密东渡。另有各类珍本古籍三千余册,精密仪器图纸九百余份,正由我美第奇商会的船队,伪装成普通商货运往泉州……”
朱见济看完两份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
钱有了,人才和技术也有了。接下来,就是让这些东西变成真正的力量。
“陛下,这次的收获,真是前所未有。”一旁陪侍的于谦,激动得声音发颤,“有这笔巨款,我大明军备可以扩充十倍,北拒鞑靼,南镇西洋,永世无忧了。”
“于少保,这话不对。”朱见济却摇了摇头,他放下瓷杯,“银子是死物。会被花光,被抢走,甚至会因为市场变化而一文不值。”
“但知识不同,”他拿起那份写满了人名和书籍的清单,目光炯炯,“知识能生出更多的知识。这才是大明能一直站下去的根基。”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世界舆图前,目光落在大明辽阔的版图上,声音变得十分坚定:
“传朕旨意。”
“此番所得的一亿三千万两白银,朕分文不取,也不入国库。”
“其中九成,全部划给国家科学院。朕要李泰立刻扩大格物院的规模,增设天文、物理、化学、生物四个分院。朕要他在两年之内,把显微镜的倍率再提升十倍。”
“朕还要看到第一台能驱动车船的小型化蒸汽机,轰鸣着走出京师的西直门。”
“银子不能只用来生银子。朕要用它,为我大明,生出整个工业革命的未来。”
这番话让于谦大为震撼。他看着这位年轻帝王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无比高大。
***
初冬的暖阳下,京师大学堂内,一处挂着“外邦格物院”牌匾的新院落正式启用。
几十名刚到大明的欧罗巴学者和工匠,被分批带入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这些欧洲来的学者工匠,本来还有些优越感。但在李泰和钱铭的带领下,参观了京郊的皇家炼钢厂和神机营兵工厂后,他们脸上的骄傲转为了震惊。
“我的上帝!”
一位来自德意志奥格斯堡的机械大师,在看到那座由水轮机驱动、日夜锻打钢锭的水力重锤阵列时,他激动地跪了下来,手发抖的摸着冰冷的钢铁基座,神情虔诚。
“奇迹……这是工业奇迹。在我的家乡,锻造这样一块钢板,需要上百个最强壮的铁匠,敲打整整一个月。而在这里……它竟然像流水一样出来。”
另一边,一名意大利艺术家在参观景德镇官窑的流水线车间时,同样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成百上千名工匠分工明确,像精密的齿轮一样各司其职,从拉坯、绘画、上釉到烧制,一气呵成。精美的青花瓷器,源源不断地从窑口产出。
“不可思议……这不是凡人的工艺。在佛罗伦萨,能烧出这样一件作品的,都是受人尊敬的大师。可在这里……艺术竟可以这样量产?”
他们本以为自己是来传授技术的,却没想到,自己才是真正被上了一课的学生。
这片在他们想象中落后的东方土地,竟在他们不知道的领域,发展出了如此成熟高效的工业体系。
当晚,御书房。
“陛下,事情有些不对劲。”沈琮将一份他亲手画的地图,放到朱见济面前,神情凝重。
“哪里不对劲?”
“陛下请看,”沈琮指着地图上那些用红线标出的区域,“这是我根据王大猷行长和我们情报汇总的,在这次金融风暴中,被那个智者会精准抄底的所有资产,以及……被他们用粮食和药品‘救赎’的所有城镇。”
朱见济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些红色的标注遍布西欧和中欧,看起来杂乱无章。
沈琮没有停,他拿起一支朱笔,停顿片刻,开始将那些看似无关的红点,用一条条直线连在一起。
“我开始也没发觉,但当我把所有这些地点,和古籍里的地理坐标一一对应后,我才震惊的发现……这些点并非毫无规律。它们……它们竟构成了一条条,隐秘的朝圣之路。”
“而所有这些路径,不管起点在哪,不管过程多曲折……”
沈琮落下最后一笔,所有的红线,最终全都精准的汇聚到了同一个焦点上。
“……它们的终点,全都指向了阿尔卑斯山脉深处,那座早已在地图上消失了数百年的……”
“静默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