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风跑了,是祸,也是福且不论,但他让我看清了,有些路,走不通,也走不起。
朝廷……等不及我们慢慢摇摆了,要么献上诚意,要么……玉石俱焚。”
厅内死寂一片,只有冯子猷低沉的声音在回荡:“去做吧,要快,要密。
岭南是生是死,就在此一举了。” 他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背影竟显出几分萧索。
船行海上,夜风带着咸涩气息。
江逸风独立船头,望着墨黑海面与天际星河相连,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茫然,又被眼前这阵仗搅动。
玄道门众人虽礼数周全,他却觉得,自己像件被精心护送的重器,而非活生生的人。
“江郎君。”
身后传来沉稳声音。
江逸风回头,见一名身着深蓝水靠、年约四旬的精悍汉子走近,正是水字组领头人,王泓。
他步伐稳如磐石,显然是久历风浪之人。
“王头领,”江逸风拱拱手。
“江郎君折煞。”王泓忙侧身避了半礼,声音压低,“已按尊主令,航线既定。
此刻船正绕行儋州西岸,明夜可入琼州海峡。”
江逸风静听,他虽失忆前尘,心智却依旧明敏。
岭南冯氏势大,广州海域自是不可碰的险地,此番绕远,必是姑姑为保他万全的布置。
“初春海上多诡变,辛苦诸位了。”他微笑道。
“分内之事。”王泓抱拳,“尊主有言,此去安西路遥,唯海上这段最是难测。江郎君若觉晕浪,可多往舱中歇息。”
正说话间,萧灵儿换好衣物从舱中出来。
身材只能用两字来说“苗条,绝对的苗条”,但江逸风自爆炸重伤后,男性某处关窍似被锁住。
即使面对阿娜希塔与帕丽夏那般绝色亦心湖无波,只当是寻常侍女看待。
“阿郎,夜深风凉。”萧灵儿递上一件外袍。
江逸风接过披上。
瞥见王泓与不远处风、火两组领头人交换了眼色,三人皆是一副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沉默护卫的姿态。
船在渐暗的天色中破浪前行。
约莫子夜时分,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忽然起了变化。
先是风势转了向,由舒缓的东南风,渐变为忽东忽西的乱流。
桅杆上了望的风字组子弟最先警觉,一声短促的竹哨响彻甲板。
王泓脸色微沉,仰头观天——只见原本清朗的星子,不知何时已被疾走的流云掩去大半,海面黑得如泼了浓墨,只余船首灯照射下翻滚的白色浪沫。
“不对。”他快步移至江逸风身侧,语气急促却不失礼数,“江郎君,请速回舱。海上怕是要起风飑。”
话音刚落,一阵怪啸便贴着海面卷来,仿佛无数冤魂齐哭。
船身猛地向左侧一倾!
“降帆!稳住舵!”王泓暴喝,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船尾掌舵处。
江逸风被萧灵儿一把扶住胳膊,疾步退入舱门。
阿娜希塔与帕丽娜紧随而入,二女虽脸色微微发白,碧蓝与深褐的眸子里却未见多少慌乱。
她们默契地迅速行动,一人用厚毯裹住舱内易滚动的器物,另一人则取出备用的牛皮水囊和干粮置于固定矮柜上,动作利落,显是受过训导,不止于歌舞伺候。
外间已是一片与风浪搏斗的声响。
风字组众人拼命收束帆索;
火字组以粗麻绳和铁钩加固甲板上的箱笼;
水字组汉子们则赤着膊,筋肉虬结,各持长篙与备用木板,死死抵住舷侧,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船体在越来越汹涌的浪丘与浪谷间剧烈起伏、扭摆,龙骨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下一刻便要散架。
“是春飑。”王泓浑身湿透,再度冲入前舱查看,语速极快,“此季琼州海峡常有的恶风,来得急,去得也快,只是力道凶悍。”他话音未落,一个比船舷还高的黑沉沉巨浪,轰然从左侧拍击而上。
整艘大船像片落叶般向右猛侧过去,角度骇人。
舱内几人若非紧抓固定之物,几乎被抛起。
矮柜上的陶罐滚落,“啪”地碎裂。
咸湿的海水从舱门缝隙、壁板接榫处汩汩渗入。
“主人!”阿娜希塔的惊呼引起了江逸风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