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派快船出海搜寻,但……晨雾浓重,海面辽阔,至今……尚无消息。”冯君巽头垂得更低,“据码头更夫隐约回忆,昨夜亥时三刻前后,
似见东南夜空有红光一闪,以为是俚寨祭祀或小儿嬉戏,未加留意。随后港口……便再无异常声响。”
“红光一闪……再无异常……”冯子猷低声重复,忽然将那纸急报重重拍在案上,霍然起身。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却又强迫自己缓缓坐下,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厅中几名心腹将领与族老。
“江逸风……”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一介商贾,身边不过一两个护卫,再加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胡女。
被困在我振州腹地数月,看守虽撤,眼线未绝,他如何能联络外援?
如何能精准知晓我港口布防与轮换间隙?
如何能在我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除掉二十四名精锐弩手,乘船远遁?”
他每问一句,厅内气温便似降下一分。
众人皆默然,背脊生寒。
是,那江逸风表面看来只是个见识不凡的年轻人,可昨夜之事,分明显示他背后潜藏着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精准、狠辣、行动如鬼魅,对振州防务了如指掌,且能在冯家核心地盘上,完成如此干净利落的突袭与撤离。
“这绝非寻常商贾所能为。”冯子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意,“他所言的‘献鼓’之策,或许是真为我冯家指了条路,但也可能……只是缓兵之计,麻痹于我。”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他背后是谁?
是朝廷早已布下的暗棋?
还是其他觊觎岭南的势力?
亦或……他本就是某个世家的人?”
最让他感到刺骨寒意的是,这股力量能在他冯子猷的地盘上如此行事,若将其放大十倍、百倍……那便是大唐朝廷真正精锐的力量。
此次只是救人,若是攻城拔寨呢?
若是千军万马掩杀而来呢?
他冯家倚仗的俚兵峒勇、城防海港,在这等精密狠辣的打击面前,能支撑多久?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之前对朝廷大军的恐惧尚有些遥远模糊,如今却因江逸风的逃脱而变得无比真切、迫在眉睫。
连一个“商贾”都看不住、挡不了,谈何对抗朝廷天兵?
冯子猷缓缓抬头,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次子冯君巽脸上,语气已变得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传令下去,三件事。”
“第一,立即秘密搜集岭南各峒最具威望之古老铜鼓,务必凑齐十二面之数。
寻可靠匠人,连夜赶制,鼓身铭文就按‘岭南圣母,护国佑民’八字,务必古雅大气,似是天成。此事由你亲自督办,绝密!”
“第二,”他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声音更低,“严密监控冯璩及其身边死党动向。
搜集其骄横跋扈、欺凌部众、不听号令之实证。三日后……不,两日后,寻机……控制其父子。
要做得干净,对外便称其急病暴卒,或……为乱兵所害。”
冯君巽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自己阿耶。
厅内其他族老将领也面露惊骇。
对冯璩下手,这意味着彻底清除族内最激进的主战派,也是向朝廷递上最有分量的“投名状”。
冯子猷无视众人反应,继续道,语气冰冷:“第三,以我的名义,草拟奏表。
内容么……便写冯璩父子挟持宗族,勾结外夷,擅启边衅,今已伏诛。
我冯子猷慑于天威,感念圣人德化,今献上岭南祥瑞铜鼓十二面,并逆首级,恳请朝廷恕我冯家管教不严之罪,允我戴罪立功,永镇岭南,为圣人屏藩。”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振州城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能看到洛阳宫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