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忘与南灵从地下染池出来,鞋底还沾着黏腻黑浆,踩在地上留一串深印。
二人没进镇,绕到西头老槐树下站定,风卷枯叶擦过脚面,沙沙作响。
“硬闯不得。”北忘踢开脚边碎石,石渣滚进草丛。
“那妖物在底下盘踞百年,置换邪术诡异,里头定有机关。那些剥来的美人皮,保不齐都能驱策当兵器。”
南灵垂着眼,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旧玉佩。
玉佩是凉的,她指尖也凉。“引它出来。”她开口,声气平得像镇外石板路。
北忘转头看她。
南灵面色无华,下颌绷得紧,睫毛短密,垂着时在眼下投片浅影。
他喉结动了动,把话咽回去,顿了顿才说:“那妖物,最贪好皮相。你这张脸,它必动心。”
南灵抬眼,眸子空茫无焦点,却准准对上北忘视线。
“我来做饵。”她没半分犹豫,“这般成功率高。”
北忘皱起眉:“这中间凶险得很,它出手迅疾,我怕……”
“你去布困阵。”南灵打断他,“我引它往镇外林子去。何时动身?”
“半个时辰后。”北忘攥紧拳头,“我在林中空地设困妖阵,卵石上已刻符文,能拦它片刻。你见它跟来,便往林子深处走,到那片空地就停。”
南灵点头,转身往镇口去。
她背影挺得直,素色衣摆被风吹得贴在腿上,一步一步踩得稳当。
北忘望着她身影消失在拐角,立刻弯腰从行囊里翻出几块巴掌大的卵石——石上刻着细密纹路,是他早备好的。
他扛着铁铲往林子跑,额角汗珠滴在地上,转眼就被日头晒干。
暖雾镇的染料坊在镇东头,临街铺子都上了门板,板上沾着暗红染料,像干涸的血。
南灵走到坊门口,放慢脚步。
她不东张西望,就那么直挺挺站着,偶尔抬眼,似在寻些什么。
巷子里的风,忽然就停了。
南灵睫毛颤了颤,没回头。
她接着往前走,脚步比先前更缓,木屐敲在石板路上,笃、笃、笃,声气在空荡街巷里传得远。
她走了个来回,又走了个来回,第三次经过染料坊门口时,后颈汗毛忽然竖了起来。
那股气息极淡,混着脂粉香与些微腥气,像粘在衣上的蛛网,甩脱不开。
南灵心里清楚,它来了。
她没加快脚步,也不露半分异样,顺着街往镇外走。
日头快落山,影子被拉得老长,她的影子与墙根下的叠在一处,分不出哪是哪。
那片林子离镇不远,树木长得密,天色暗得也快。
南灵踩着落叶往里走,脚下发出咔嚓声响。
她走到空地上,停下脚,背对着来路站定。
月亮已挂在天上,清辉洒下,落在她素白面庞与肩头。
身后风声,忽然变了。
那不是寻常林风,带着腥气,来得又急又快。
南灵听得布料摩擦声,还有指甲划过树皮的锐响。
她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匀净。
距离越来越近,脂粉香越发浓烈,熏得人发呕。
南灵甚至能听见对方粗重的喘息,就在她身后三步开外。
“就是此刻!”
北忘的喝声从左侧灌木丛里传出,紧跟着是卵石撞入泥土的闷响。
南灵猛地侧身,往旁跳开两步。
刚站定,就见一道臃肿身影从树后窜出,快得像阵风,扑了个空,重重撞在无形屏障上。
“嗡”的一声,空地上那几块卵石忽然亮起土黄色微光,光芒连成片,织成简易牢笼,正将那身影困在中间。
这妖物穿件肥大锦袍,脸上涂着厚粉,嘴唇红得扎眼。
它被光壁一挡,踉跄几步,在阵中站定。
它没看北忘,也不管困着自己的光壁,转头就死盯着南灵。
那双藏在粉下的眼睛,眯成条缝,满是贪婪,像饿狼见了肉。
北忘从灌木丛里跳出来,跑到南灵身边,攥住她手腕往后拉了拉。“没伤着吧?”
南灵摇头,目光始终没离开那妖物。
“多好的一张脸啊……”妖物开了口,声气又尖又细,还发着抖,“白生生的,静悄悄的,半分多余模样都无。”
它抬起手——手指又短又粗,指甲涂着鲜红蔻丹——在光壁上轻轻划着,“比先前那些都好,再好不过。”
它往前凑了凑,额头贴在光壁上,眼睛恨不得嵌进南灵脸上。
“给我吧,姑娘。把这张脸给我。有了它,我便更俊了,离‘完美’也更近一步。他定会看见,定会回来找我的。”
北忘往前站了半步,将南灵挡在身后些。
“你剥了那么多女子的脸,害了那么多条性命,找到你要的了吗?有人因这些皮相,真心待你吗?”
妖物身子猛地一僵。
它脸上的贪婪渐渐褪尽,换成扭曲的怒意。猛地抬头尖叫:“真心?那些男人懂什么真心!眼里只认皮相,只认这张脸!”
声音大得震得树叶往下掉,喊着喊着,尖叫变成哭嚎。
眼泪从眼角滚下来,冲开脸上脂粉,露出底下粗糙发黄的皮肤。
“我只要再找一张,一张最完美的,拼起来……拼张最好看的脸,他就会回心转意。会陪我看月亮,给我念诗,像从前那样。”